此時此刻，王太傅曾經(jīng)絮絮叨叨在耳邊念的那些東西，好似就這樣不合時宜的冒了出來。

“君無疑于臣，臣無疑于主。國定主安，臣以義退，亦能美而無害?！?/br>
這是里的內(nèi)容，講的是：君不懷疑臣，臣不懷疑君，國家安定，君權(quán)亦能鞏固，臣屬適時身退，君臣之間也能和諧而無矛盾。

他想，若他再退一步，便是退無可退之時。

為了手中皇權(quán)，或許有朝一日，甚至只能暗中扣下皇叔，再連夜調(diào)動御林軍抄家滅門，清洗燕王黨。

猶豫再三，他最后還是告訴自己，要再給對方一次機會，于是便用目光示意那位作為吏部侍郎的外戚。

吏部侍郎是柳皇后的親弟，也就是他的小舅。

這時收到了暗示，吏部柳侍郎便向前一步站了出來，目光凜然的望向攝政王，朗聲道，“敢問攝政王，是否也認(rèn)為陳大人貪污受賄?！?/br>
整個朝堂好似瞬間靜了下來，人人頷首低眉，眼觀鼻，鼻觀心。

他挺直了腰，凝神屏息的望向攝政王的位置。再一次意識到，這金鑾殿的龍椅除去極為惹眼的尊榮，原來是這樣又冷又硬。

站在最前的攝政王，抬起了頭來。銳利的目光輕輕將他掠過，就像在這輕描淡寫的一眼中，便看透了他的整盤布局。而就在他認(rèn)為這是要來個下馬威的時候，這位皇叔不疾不徐的漠然開了口。

——“無罪。”

第4章輸贏

（四）輸贏

“攝政王如此之舉，依老臣之見是在主動讓權(quán)，若非另有圖謀，便是要退了。”

御書房內(nèi)，年過六旬的王太傅從棋簍子里取出了一枚白字，隨著啪的一聲，慢悠悠的落在了縱橫交錯的棋盤上。

“皇叔大權(quán)在握，朕不過一介稚子，此時為何要退？還請?zhí)笛悦?。?/br>
王太傅望著棋盤半晌，又落一子，“正因陛下現(xiàn)今年少，又素來聰慧。若此時不退，再過十載，便是亢龍有悔……但恕老臣妄言，若攝政王另有圖謀，此舉卻是過急?！?/br>
他看著眼前的王太傅，隨意抬手落一黑子，恭敬道，“那朕現(xiàn)今當(dāng)如何？”

“收兵權(quán)，除黨羽?！?/br>
他望向這位老人，繼續(xù)道，“朕于昨日，已下了一道圣旨。由五百御林軍夜中行軍，于破曉之時全數(shù)進入京郊大營。由天使高聲宣讀圣旨，但凡五百人將之上的武官悉數(shù)加封卸職，改由御林軍中將領(lǐng)代為掌權(quán)，整編大軍?！?/br>
王太傅不由詫然，隨即嘆服，“陛下現(xiàn)已收得兵權(quán)?！?/br>
“京郊所駐大軍，普通士卒皆為京都百姓，親族眷屬具在，縱是將官心懷不滿，士卒并無謀逆之心?？v是有人挑撥，五百之眾亦能宣達朕之旨意，撥亂反正?！?/br>
棋盤上，黑白棋子星羅密布交織排列。

王太傅再問，“既已收兵權(quán)，陛下是否要除其黨羽?！?/br>
他道，“皇叔乃我朝中流砥柱，派系之內(nèi)皆是清廉能臣，再則收權(quán)之時，京郊軍士皆無違逆之意，朕又豈會不仁不義。”

王太傅最終落下一子，連連頷首，“此舉大善?！?/br>
眼見棋局無力回天，他鎮(zhèn)定自若，漠然開口，“這盤棋，是朕輸了?！?/br>
王太傅輕嘆一聲，緘默無言，只是將棋子一枚枚撿回棋簍里。

他繼續(xù)道，“是朕生性多疑……而皇叔，并無二心?！?/br>
“為君最忌著眼忠義親疏不謀大局，攝政王當(dāng)退則退未嘗未嘗不是好事，這一局，是陛下贏了?！?/br>
第5章年關(guān)

（五）年關(guān)

一年的時光總是轉(zhuǎn)眼即逝，遍地鋪白的寒冬便這樣悄然來到。

拋開權(quán)臣這一偏見，攝政王無疑是一位能臣.，斷事公允，手段老辣，以至于政績斐然。

這樣的能臣擱在明君的手中，便是一把利劍，而他恰恰不甘于只當(dāng)位玩弄權(quán)術(shù)，制衡朝臣的君王。朝中燕王黨雖已不再一家獨大，但仍是權(quán)柄在握。

閑來無暇，他亦常常向其請教治理之道。雖不似舊時父皇與其感情親密無間，但也算君臣和睦。

臨近歲末年關(guān)，一段時日內(nèi)，文武百官皆無需再上早朝。巍峨冷肅的皇宮內(nèi)添了些喜慶的擺設(shè)，也不由多了幾分人味兒。

朝臣各有家屬親眷，一時間倒是只剩下他與皇叔這兩位孤家寡人。

他是由于今年方才親政，選秀之事擱在來年開春，此刻他后宮空無一人。

而身旁這位皇叔，來年便是三十而立，旁人屢屢勸其娶妻，便是納一房小妾也勝過孤家寡人，不知為何卻至今未有動作?；适易谧逯畠?nèi)，又因皇祖當(dāng)年兄弟奪嫡未留下支脈，宗族無長輩存世，倒也無人能在這件事橫插一手。

閑亭外，自天下飄下不大不小的雪。

他坐在石凳上，腿上擱著裹了一層棉布的暖手瓷爐，在手覺得冷時便將瓷爐捧著暖上一暖，思緒一邊隨著久遠前對過年的懷念飄遠，一邊道，“改革稅制田制，雖能避免苛捐雜稅、土地兼并，但此舉極損世族鄉(xiāng)紳之利，怕是阻力甚大?！?/br>
時值年關(guān)，坐在對面的那位便是另一位作為孤家寡人的攝政王。

攝政王雖是氣定神閑語氣淡淡，但很顯然，并不滿意他給出的這個答案，“若無魄力，又如何成事？”

他抬起頭來，看著寒冬臘月只隨意著了一件裘衣的攝政王，牛頭不對馬嘴的接了一句，“皇叔不畏寒，朕卻是怕冷。”

京都的冬季總是冷的，白茫茫的雪一下就是兩三個月，厚厚的蓋在地上。若是遇上下大雪的時候，一日不掃，便能陷進去大半條腿。

他還記得以前父皇還在的時候，每每下完大雪，他便會叫人用樹枝撐起竹筐捕麻雀。等逮上三五只便關(guān)進籠子里養(yǎng)幾日，而后見天氣轉(zhuǎn)好，便又會將它們悉數(shù)放了。

他在這里漫無邊際的想著，攝政王開口道，“恕臣多言一句，若你父皇在世，兵權(quán)在握，斷不至于這般瞻前顧后?！?/br>
銳利的言辭宛若一把尖刀，但他卻是半點也不覺得痛。說來也怪，躲著王太傅不肯上宮學(xué)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此時此刻，他已是這偌大王朝的帝王了。轉(zhuǎn)瞬便是四年，他已到了能騎上那匹千里駒的年紀(jì)，腦海中尚記得那匹健碩的黑馬四蹄雪白、神俊非常，卻又再沒有當(dāng)初的激動與喜悅。

他只是漠然的道，“但朕不是父皇?！?/br>
攝政王已是站起身來，面色叫人瞧不出喜怒，拱手行禮，“既如此，臣告退?！?/br>
他沉默了半晌，或者說遲疑了很久，然后才道，“……皇叔，今日陪朕出宮瞧瞧吧?！?/br>
第6章出宮

（六）出宮

以前唯一的一次出宮，是在攝政王收復(fù)失地班師回朝的時候。

天還蒙蒙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