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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你還算幸運,泥石流的地方擦著你養(yǎng)雞的山坡滾下去了……雞棚壓倒了一個角……應該損失不大……”情緒像彈簧一樣大起大落了兩次,掛了電話,人腳都還是虛浮的。現(xiàn)在雨大風大,人也吃不消,山上情況不明,被雨水沖得松動的山體不知會不會第二次滑坡,太危險,就算現(xiàn)在心焦火急,也只能等。池遷在旁邊一直陪著我,小小年紀卻懂得寬慰大人了,握著我的手,一再說:“沒事的爸爸,一定沒事的。”一定沒事的,我也告訴自己說。第二天是周末,池遷不用上課,跟著我直接往山上跑,下了一天一夜的凄風冷雨,天亮時雨小了,卻沒停,淅淅瀝瀝,像啼啼哭哭的女人,天色陰沉得像教導主任的臉,這樣的天氣實在讓人輕松不起來。我披著雨衣蹬著自行車,強勁的雨點打在上頭,吧啦吧啦地響。池遷整個人被墨綠色的車用雨衣蓋住,不停地問我到哪里了,他除了綠色看不見別的。雞棚比想象中堅固,左半邊承重梁直接被奔騰而下的泥石流沖斷,只能看見一點白色塑料頂露在泥漿之外。另一半如同獨腳的人,巍巍顫顫地佇立在呼嘯的風雨中,一萬多只雞瑟瑟發(fā)抖地擠在里面。這下可慘了。“爸爸,不修好的話,雞會凍死。”池遷指著四處漏風的雞棚說。這我當然知道,我連忙打電話叫大哥二哥過來幫忙修雞棚,等他們過來的空隙里,我又下去叫衛(wèi)衡要了一些鋸木和挖掘的工具。半小時后,二哥騎著一輛轟轟作響的太子率先抵達,因衛(wèi)衡在此,二哥這個懶貨有如打了雞血,渾身力氣使不完,分外賣力,愣是一個人把埋在泥里的塑料頂棚全挖了出來,等大嫂和大哥到了,就被大嫂直接拿去清洗了。衛(wèi)衡拿來了雨衣,但活動起來還是免不了淋得一身濕透,寒冬臘月的,風在耳邊嗚咽,別說手腳,就連背心都是寒颼颼的,到最后,我已經(jīng)覺得麻木,分辨不出冷暖了。我這個大人尚且如此,何況池遷。但我趕他走,他也不走,固執(zhí)倔強與前世無異,幫大哥二哥遞東西,幫我把埋在泥里的食槽挖出來,再一趟一趟跑到河邊幫大嫂洗東西。九歲的孩子,大人干什么他也跟著干,搬不動就打下手,在冷風冷雨里穿來穿去,沒叫一句冷,沒喊一聲累,臉上全是泥泥水水,一點兒也看不出原樣。一直干到大下午,餓得頭昏眼花,眾人在衛(wèi)衡家草草解決一頓,又接手繼續(xù),直到天黑,雞棚修補得磕磕磣磣,但勝在牢固。衛(wèi)衡是個仔細周全的人,早早叫家里的幫傭用陳皮煮了一大鍋水,人一份,雞一份,就怕生病感冒。灌了一肚子水,和大哥大嫂再三感謝,大嫂笑瞇瞇說:“哎呦,我們一家人講什么謝啦,你真要謝就讓我親一下阿卷嘛!”本來累得眼都睜不開的池遷瞬間就清醒了。而二哥則倒在衛(wèi)衡家的沙發(fā)上裝死,說自己鋸木頭搭棚子鋸得手腳盡斷,無力回家,衛(wèi)衡都懶得戳破他,自己洗得清清爽爽、干干凈凈,上樓,把門一關,把二哥扔在那自導自演。我和二哥告別,載著累壞的池遷回家。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傾盡所有干這件事,真是擔了很多風險,有很多因素,我都沒有仔細考慮。現(xiàn)在回想一下,我最初,不過單憑著一股子無知的莽撞,和所謂重來一次的優(yōu)越感,就一頭扎了進去。而這次意外,我才體會到,老天給了你第二次機會,不是讓你胡鬧的。這是真實的人生,不可復制的人生。不會再有僥幸了。回到家把池遷扒干凈扔進浴室,這才發(fā)現(xiàn)這孩子在山里跑來跑去,或許是太急了,到處是劃傷和碰傷,青一塊兒紫一塊兒,都不是很嚴重,可看著讓人特別揪心。我小心翼翼地環(huán)著他瘦小的身體,眼睛被熱水升騰的霧氣蒸得濕濕的。我一直不知道,讓池遷跟著我生活到底是好是壞。但我知道的是,有很多時候,可能都不是池遷在依賴我,而是我依賴他,他讓我從人生最大的變故里走了出來,讓我明白,原來我的愛,我的情感,并不是一文不值的。他是我剝離不開的歸屬感,也是我重活一次的最大意義。洗澡時,池遷靠著我一直沒說話,漸漸的,像是累壞了,撐不住了,在我的臂彎里一點一點滑下去。我突然覺得不對勁。“阿卷?阿卷?”我拖著他一直往下沉的身子。他不答應我。“阿卷!”我急了,大聲喊了一下。他終于聽見我叫他,有些迷迷糊糊睜開眼,嘟囔道:“爸爸,把電視聲音關掉……耳朵里嗡嗡嗡的好吵……”電視根本沒開。我把他抱起來,他眼睛又閉了起來,小臉紅紅的,呼吸短促。一摸額頭,燙得人想甩手。我急哄哄地把孩子擦干,穿得嚴嚴實實抱出了浴室,翻遍了抽屜才找個上次培正仙開的沒吃完的藥,不管了,先接了水給他灌下去,都燒得耳鳴了,這可怎么辦。給他把全部衣服穿在了身上,被子蓋了三床,頭上搭塊冰毛巾降溫,懷里卻給他塞一個熱水袋,這樣是正確的嗎?我一點兒也拿不準,他明明吃了藥,可溫度卻遲遲不降,我已經(jīng)束手無策。急得自己一個人在客廳里直轉悠。這個點,又是周末,醫(yī)院不知道有沒有人值班。外面還下著大雨。出去要是再淋了雨受了寒可怎么好。急昏了頭,我打電話給老媽,老人總比我們跟有經(jīng)驗吧!“什么?阿卷也發(fā)高燒?”料想到老媽會著急,卻沒想到她會這么著急,她聲音都比平時高八度,“今天才聽新聞說廣東佛山那邊有不少發(fā)燒的,有人說是肺炎,有人又說是流感,哎呦,你打電話給我有什么用,趕快送去醫(yī)院啊,喂?喂?老三,你這么不說話……喂……”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好半天才啞著嗓說:“不能送去醫(yī)院……”幾乎是跌跌撞撞走到掛歷旁,我看到上面的日期。2003年1月17日。2003年。我膝蓋一軟,重重磕到地上,可我感受不到痛,密密麻麻的恐懼爬滿全身,讓我整個人都怕得發(fā)抖起來。我怎么能忘記。我狠狠甩了自己一個巴掌,火辣辣的痛感將我心底的不安放至最大。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