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翁你過來給我搭把手，我倆一塊抬去山下，到時(shí)候好給你重新做個(gè)窩?！?/br>
敖棠伸出臟兮兮的爪子便揪住吳秦一角白衣袖，被吳秦硬生生給扯回時(shí)，好一個(gè)五爪印在上頭異常顯眼。

“你，你干甚么?！眳乔孛θデ茙煾柑撝圩拥哪樕娭茉獾茏觽兘允且桓笨葱υ挼哪?，師父更是面上冷似冰霜，急得他想撇清關(guān)系，不覺放聲道，“什么釣魚翁，我都沒見過你，你可別朝我身上賴。”

敖棠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又伸出爪子去抓他衣裳，忙不失迭地提醒道：

“怎么這會(huì)兒你就將我給忘了，你早上在江上釣魚，我吃光了你所有的魚餌，你才氣急將我抓來塞鍋里煮的，后來有位女道姑下山救了我，你便要我給你家門上的竹簾兒重新裝回去，是我失腳撞翻你的爐子，燒了你的屋子，這下可都記起來了？”

敖棠這一番話有條不紊的說下來，大家可都明白了事情經(jīng)過，剩得吳秦的臉色由紅變綠，再升華為醬色，最終被敖棠拽了個(gè)趔趄，將袖中那副丹青拉扯下來。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畫卷徐徐展開，從那一扇扇雕花木門外照射來光束，畫中所繪像是掙脫開了紙的束縛，整體懸浮于半空中，最終以漂亮的斑駁亮光作為結(jié)尾，全部消失掉。

原來這畫是用的萬年前的顏料所作，放在今日一遇到光便消逝消散，在大家伙的唏噓感嘆聲里，吳秦的心像是在滴血。

他跨步?jīng)_向前，揪住敖棠的衣領(lǐng)狠道：“我只依師妹說的給你家老龍王留個(gè)情分，不想你竟是這等孽障先是燒我屋，接著毀我畫，不知是前輩子欠下你甚么冤債，我便是這輩子叫你死在這兒也難解我心中這口惡氣！”

這吳秦自小就是個(gè)睚眥必報(bào)的主兒，這些年跟在虛舟子身后是淡泊了些名利，可當(dāng)觸及他心頭好這塊，依舊是當(dāng)年那副不依不饒的模樣。

好在師父出面擋在他們倆之間，先是哄散滿堂看戲的過客，再擎住吳秦雙手，叫他放下敖棠的衣領(lǐng)子。

小龍王哪里見過這陣勢，以往在龍宮那些個(gè)丫鬟小廝的都是變著法兒哄他，又何曾厲聲說過一句他的不是。故噙著淚花在眼眶里，癟著嘴巴，摻著下巴，無言將吳秦凝望。

“事情的來龍去脈貧道已經(jīng)清楚了，小龍王既然想擔(dān)這個(gè)責(zé)，不如將半山腰的竹子砍來與我這徒弟另建座屋子?！?/br>
虛舟子躬身替敖棠理好衣襟，又抹去他眼里的淚，還拿出條帕子替他擦爪子，繼續(xù)寬慰道，“只是我這徒弟性情刁鉆，一時(shí)氣結(jié)難免說出點(diǎn)難聽的話來，小龍王胸懷廣闊不同他計(jì)較。你們?nèi)羰菍⑸侥_下的屋子蓋完，再上山來想點(diǎn)辦法將我家這株銀杏置辦好?！?/br>
“那是自然，我上山就是為了建他這屋子的?！卑教陌г梗瑢⑿⊙凵襁f去給吳秦，一抽一抽道。

虛舟子見殿外那株倒地不起的千年銀杏，也嘆著：“只是我家門前這兩株銀杏一雌一雄，原作一對來栽培的，你如今弄得雌樹連根拔起，恐得南海珞珈山的甘露才能將之救活。”

“那我蓋好屋子就去觀音那兒討點(diǎn)甘露來，你等著?！卑教膶⒀g那條白玉帶向上拎了拎，又蹲下拾起吳秦的那幅丹青，癟嘴道：“大不了我回去給你重畫一幅，你等著就是，屋子也給你蓋好。”

話畢，便扭扭腰跑出清霞觀外去。

剩得吳秦失魂落魄倚在柱前，盯著先前丹青掉落的位置發(fā)愣。

“他說重建就重建，重畫就重畫，就算是和從前一個(gè)模樣，我也不惜得要?！眳乔爻厣洗懔丝冢D(zhuǎn)臉又向著師父道，“從前可沒見你這么胸襟寬廣過?！?/br>
念及后頭藤椅上坐著辭鏡，吳秦罵咧咧算是收起后面的話，也跟著那道紅影出了道觀。

“沒承想我這徒弟這么些年來竟還是沒能忘了你。”虛舟子將懷里的撣塵一揮，那株倒地的銀杏重新立在原先的位置上，他繼續(xù)道，“倒是貧道想起了年輕時(shí)的你和她，時(shí)間可過得真快?！?/br>
“可不是么，師父這頭也沒能忘，敢情你們師徒倆一個(gè)德行，磨磚作鏡，積雪為糧?！鞭o鏡在后頭笑道，想起什么似的又添句，“這吳秦可還算過他命劫何時(shí)到？”

“不曾。這不眼下正生生受著呢?！碧撝圩右粋€(gè)轉(zhuǎn)身，笑說，“說我們師徒德行，怎就不掂量我倆是栽在誰的手里呢?！?/br>
辭鏡懶得同虛舟子打啞迷，起身行了個(gè)禮，道了句“告辭”，便消失在殿外。

這廂吳秦追著小龍王來到半山腰，眼見后空一道青光劃過，知是辭鏡仙子離開，心中不免失落，想著連臨別一面都未能見上，下回可又要等上一個(gè)月。

身后敖棠探出圓圓腦袋也隨吳秦的目光望去，一本正經(jīng)道：“我見過那位神仙jiejie?！?/br>
吳秦嗤笑，辭鏡在三界都是排得上名號的神仙，只不過她因年長不大愛出風(fēng)頭，晚輩里鮮有知曉的，

可旦是提及她的故居昆侖虛瑤池，恁得是晚幾輩的神仙也要朝西北方向撮土焚香，拜上幾拜。

仙子的姿貌哪是等閑之輩能見上的，更何況這只道行不過百年的小龍王，自然遇上誰都是副“在何處見過的”癡態(tài)了。

“我大伯家后院的珊瑚叢里，神仙jiejie和我堂兄坐在亭子里嘴對嘴親過呢?！卑教脑挳叄唤謱⒀g的白玉帶往上提了提。

像是一根銀針從吳秦腦顱內(nèi)刺過，但聽“嗡”地一聲，他這顆心沉入了孤江水底，渾身上下濕了個(gè)透。

☆、第三回奈何明月照溝渠

那是他跪在終南山清霞觀前的第四日。

爹娘早亡，他終于受不了叔叔家的嚴(yán)苛相待，每日只給他半碗白米飯，睡在柴房的枯柴堆上，天沒亮便督促他起來干活，天寒地凍里跟牲口似的在院子里推磨，那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他真的是受夠了，偶然間聽聞這座山上住著的神仙，只是門前鋪遍十萬多的石階，rou體凡胎就算是拾階而上，

也只能落得個(gè)老死在去清霞觀路上的結(jié)局。

如此，他也甘愿。

終南山陰常年積雪，那一節(jié)節(jié)石階上飄滿雪屑，身前身后都是白茫茫一片，他想就算死在此處，也好過再回去當(dāng)牲口使喚。

他斷了回路，一心只想橫死在山雪里。

于是，在某個(gè)晴霽初綻的好天氣，他抬頭便看見“清霞觀”三字的匾額，以及沒在雪堆里的門檻。

虛舟子問他怎么上來的，他只答走上來的。

再抬頭看時(shí)，門已經(jīng)被神仙給掩上，只聽得門內(nèi)清冷一句，“怎么來的怎么回去吧?！?/br>
他笑，跪在冰天雪地里，心想大概是到頭了。

雪地里的第四日已經(jīng)是渾渾噩噩，凡人將死腦海里總是徘徊著些生前的記憶，那些過客，笑客，看客，還有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