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太液池旁的晴柔別館，這是他在宮中的住所?；厝プ匀灰矡o法入睡，他心中有十足的歡喜和憤懣，被攪動得如同一壺絕望的苦酒，每一個動作都賦予了最晦澀的芬芳。

其中緣由，難探究竟。

隨意抽取架上書，默然讀了半晌，也沒覺得過了多久。庭外竟有喧囂聲，李言宜抬眼看去，窗外夜色昏溟，只是黎明光景。

起身打開房門，外屋不及里間溫暖，寒氣侵入，讓他冷不丁打了一個噴嚏，素旻忙上前為他披上一件氅衣，關(guān)切道：“郎君，當(dāng)心?！?/br>
“是誰來了？”

素旻朝跪在地上的人看了一眼，輕聲道：“擾到郎君了？是太后處的人。”

李言宜打了一個哈欠，“何事？”

“稟王爺，太后夢中驚醒，心中不安，要召見王爺?！?/br>
“唔？”李言宜微微點頭：“我這就去。”

☆、第6章

“素心?！彼貢F揚聲喚道，里間應(yīng)了一聲，隨即走出一個和她打扮一樣的婢女，一式的絳紫浣花滾邊夾襖，裙翻細浪。人還未至，聲音先到了。

“郎君一宿未歇，怕是會冷，暖爐是一直烘著呢?！彼ζ饋砥G若桃李，沖素旻道：“就知道jiejie心疼郎君，奴一直備著?！?/br>
素旻啐了一口，笑罵道：“郎君你聽她這番取笑，如今越發(fā)沒有規(guī)矩了?！?/br>
李言宜不置可否，取過暖爐，素旻又轉(zhuǎn)身取過一件玄狐輕裘披風(fēng)圍在他身上，細聲囑咐道：“外面路滑，讓前頭掌燈的人照得仔細些?！?/br>
“我會當(dāng)心?！崩钛砸苏f著走了出去。

素心攪著手里的絹子，歪著頭：“咱們隨郎君來宮中侍疾也有月余，也不知太后的病是否好轉(zhuǎn)?！?/br>
素旻這時才伸指輕戳她額頭，數(shù)落道：“你呀，平時在府中隨意慣了，也不看這是在哪里，是能渾說的么？”素心眼珠一轉(zhuǎn)，吐了吐舌頭，似乎明白了過來，面色微微泛紅，軟聲道：“jiejie說的是，這是在宮里，不比在別處，素心往后注意了便是?！?/br>
她看著素旻挑開門簾，門外是新鮮凜冽的風(fēng)。

風(fēng)中的寒意在悄然減退。

李言宜將空藥碗遞在一旁，看著歪在榻上的婦人，婦人縱然只著一襲素白寢衣，仍然氣度高華，眼角的細紋仿佛是歲月贈與的雍容，未曾侵染她的美麗與尊貴。

她眼中全是慈祥的愛意。

“言兒，現(xiàn)在五更未至，實在是不想打擾你休息，可是我忍不住?！彼f著長嘆一口氣：“唉——”

李言宜不解，溫言勸慰：“好好的，怎么又嘆氣？孩兒來宮中正是為了陪母親，母親不需有那么多的顧慮?！?/br>
太后搖搖頭，端詳著李言宜，心疼地撫摸李言宜的臉龐：“言兒，你面有倦容，衣衫也是昨兒晚宴時所穿，可是一夜未曾歇息？”

李言宜為她掖了掖被角，沉吟道：“孩兒心中煩憂，無法入眠?！?/br>
太后拍拍他的手：“言兒，我最近不知怎么了，一閉眼就做夢，總是夢見你去西涼時候的場景，那時你才十二歲，還是副小孩子的模樣。你強忍著沒有哭，可是我看得出來你很難受。我也很難受，卻不得不將你送去。不知為何，今日做這個夢時，竟然在夢里啼哭出聲，而后驚醒，就萬分地想見到你?！?/br>
李言宜勸慰道：“母后且寬心，孩兒會一直陪伴左右。”

“你回來之后本該赴封地，無詔不得入京?？墒俏疑岵坏?，跟皇帝商量了，想留你在我身邊多一會兒。前段時日我病重，連你也不得見，現(xiàn)在好了……”

她剛喝下的藥里有安神的效用，話還未說完，便已經(jīng)沉沉睡去。

李言宜靜靜地看了她半晌，直到太后的婢女月央躬身對他說道：“王爺，讓太后安心的睡吧，我吩咐廚房做了清淡的早點，請隨我來?！?/br>
“既如此，當(dāng)勞煩姑姑。”李言宜聞言起身，月央輕聲道：“王爺這話可不敢當(dāng)，折煞老奴了?！?/br>
早點倒是豐盛，但李言宜只喝了一碗枸杞梗米粥，撿了幾塊棗泥山藥糕，便不吃了。月央見狀，調(diào)了一碗木樨清露，李言宜嘗了嘗，香妙異常。他不自覺笑了：“難為姑姑還記得這個?！?/br>
“王爺自小愛吃這個，太后這里一直備著?！?/br>
“幼時喜愛，并非現(xiàn)在也喜歡?！?/br>
李言宜擱下碗，接過沏好的香片，輕抿一口，搖了搖頭：“小時候喜歡它清甜醇香，現(xiàn)在卻覺得這味道有些膩，反倒覺得茶香馥郁，可見人總是會變的?！?/br>
“但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比如太后和王爺之間的母子之情。”

“這個自然。”李言宜表示贊同，頰邊的酒窩更深，他問：“這些天，皇兄來此么？”

“陛下是日日來請安的?！?/br>
李言宜點點頭，不再多言。

☆、第7章

茶飲畢后，太后仍在沉睡，月央進去伺候。李言宜本想回到晴柔別館，方要出門，忽而又下起了雪。不再是搓棉扯絮似的大雪，而是如輕羽般的春雪。侍女菖蒲往庭外看了一眼，柔聲勸道：“王爺?shù)膭e館離此處不近，來來去去的凍得慌，不如再坐坐。我看這雪也下不長久，等不及一會兒便要放晴，那時再走也不遲?！?/br>
李言宜也不推辭，當(dāng)即退了回去。

屋里百合熏香怡人，香暖非常。李言宜本來一夜未眠，此時不免有些昏昏欲睡。菖蒲見狀，帶他去廂房歇息，隨行的侍女鋪好衾帳，欲為他寬衣。李言宜輕輕揮開，脫衣上榻，道：“我不慣旁人伺候，都下去吧。”

一時之間屋內(nèi)寂靜無聲，李言宜合上雙眼，聽到有隱約的鳥鳴，而后是他策馬疾馳在原野上，馬蹄染上青綠色的草汁。

“言宜，哈哈哈，你騎得好快！”沙甜的笑聲，讓他忍不住回頭，見到一個身著緋色胡服的小小少女，她的卷發(fā)未束，隨著疾馳跳躍如烏云滾動。李言宜將速度放緩了一些，她很快追了上來。

她揮動手里的馬鞭，鞭梢繞了一個彎兒，輕飄飄地落在李言宜的小臂上。她轉(zhuǎn)頭看著李言宜，臉蛋紅撲撲的，額角有汗珠，氣息不穩(wěn)：“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差點都追你不上?！?/br>
少女的漢話并不標(biāo)準，長相也是高鼻深目的異族相貌，膚色雪白，碧藍色的妙目讓人聯(lián)想到天空或者湖水。有人第一次給李言宜講起西涼國小公主阿尼婭的美貌時，李言宜當(dāng)即反駁，如果她的眼睛是天空或者湖水，那她的眼睛里也會有白云或者金魚嗎？

李言宜正在出神，不知怎么地，阿尼婭竟然跳到了他的馬背上，摟住他的腰，和他共乘一騎。李言宜大窘，勒住韁繩，說道：“阿尼婭，快下去，這讓哈沙爾看見，又要跟我打架了。”

阿尼婭摟緊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