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看不出他剛剛才將人給打飛出去。

他顯然沒想到自己一時的善念會引來這樣的結(jié)果，再看男人的妻兒，都已經(jīng)嚇得抱作一團(tuán)。

其他蠢蠢欲動的流民，看見這一幕，自然都不敢再妄動了。

男人費(fèi)力爬起來，沒有求饒，卻反過來罵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氵@種人最是假仁假義，不就想靠施舍來換我們磕頭道謝嗎，為什么不救人救到底，明明還有一個餅，為什么不拿出來！不想拿就干脆不要拿啊，讓我們嘗到甜頭又吃不飽，你這樣跟殺人又有何異！”

沈嶠嘆了一聲，搖搖頭，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便走。

晏無師始終站在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負(fù)手而立，冷眼旁觀，既沒插手也不離開，像是在等他，臉上卻帶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方才露的那一手，就是知道他身上有食物，其他人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走。

待他走近，晏無師才道：“斗米恩，擔(dān)米仇。這句話，你有沒有聽過？”

沈嶠嘆道：“是我魯莽了，受苦的人很多，憑我一己之力，不可能救得完?！?/br>
晏無師譏諷：“人家父親都不顧孩子死活了，你卻反倒幫人家顧著孩子，沈掌教果然有大愛之心，只可惜人性欲壑難填，無法理解你的好意，若今日你不能自保，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淪為rou羹了?！?/br>
沈嶠認(rèn)真想了想：“若今日我不能自保，也就不會選擇走這條路，寧可繞遠(yuǎn)一點(diǎn)，也會避開有流民的地方。人性趨利避害，我并非圣人，也不例外，只是看見有人受苦，心中不忍罷了。”

他擇善固執(zhí)，晏無師卻相信人性本惡，兩人從根源上就說不到一塊去，晏無師固然可以在武力上置沈嶠于死地，但哪怕是他扼住沈嶠的脖子，也沒法改變沈嶠的想法。

多了這段小插曲，兩人之間先前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氛圍也蕩然無存。

“郎君！”

聲音小小的，弱弱的，從身后傳來。

沈嶠回過頭，卻只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瘦小低矮，應(yīng)該是個孩子。

那孩子跑到他跟前跪下，認(rèn)認(rèn)真真給他磕了三個響頭：“多謝郎君方才給我們賜餅，阿爹對您無禮，我，我只能給您磕頭了，還請您大人大量，不要跟他計較！”

他何至于跟一個孩子計較，沈嶠嘆了口氣，上前扶他起來：“我沒有放在心上，聽說過幾日就是佛誕，湘州城百姓崇佛，屆時會開設(shè)施舍粥場，也會適當(dāng)放一些流民入城，你們還是有一線生機(jī)的?！?/br>
孩子雙目發(fā)光，連連叩謝：“多謝郎君告知，敢問郎君高姓大名，以后有機(jī)會，小人一定報答您，給您立長生牌位！”

沈嶠摸摸他的頭，溫言道：“這些就不必了，你好生照顧你的母親和弟妹?！?/br>
孩子用力點(diǎn)頭，又悄悄說：“您放心罷，其實(shí)方才阿娘分給我的那塊餅，我沒有吃，都偷偷塞給meimei了！”

沈嶠聽得心酸，又暗嘆他的懂事，想了想，還是從懷中將剩下的一張餅摸出來遞給他：“你拿回去吃，不要再讓你父親發(fā)現(xiàn)了?！?/br>
那孩子餓得面黃肌瘦，卻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活也不肯收，最后還是沈嶠強(qiáng)塞到他手里：“你再推，讓旁人看見了，又要生事?！?/br>
他這才只能收下，又跪下來給沈嶠磕了頭，又堅持道：“還請郎君告知姓名！”

沈嶠：“我叫沈嶠?！?/br>
“沈嶠……”那孩子咀嚼了好幾遍，不知道是不是將嶠字理解為另外哪個意思了，沈嶠也沒有特意強(qiáng)調(diào)糾正。

那孩子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晏無師：“時辰不早了，早點(diǎn)入城?！?/br>
沈嶠見他這回沒出言譏諷，反倒有些奇異，笑道：“你不說點(diǎn)什么？”

晏無師淡淡道：“有人就喜歡做些蠢事，說了也說不聽，本座何必白費(fèi)唇舌？”

沈嶠摸摸鼻子，笑著沒說話。

這世間固然有許多惡意，可他不愿因?yàn)檫@些惡意，就否認(rèn)了善念仁心的存在。

便是為了這一絲善意，他也覺得這張煎餅換得很值。

作者有話要說：

沈掌教心里明白得很，可明白歸明白，他還是愿意伸手。

老晏心里也明白得很，但他不愿意伸手，而且還主張將威脅扼殺在搖籃里。

這就是兩人三觀的區(qū)別。

沈嶠嚴(yán)肅地?fù)u搖頭：這三觀差別太大了，別說跟這樣的人搞基，要當(dāng)朋友都很難??！

晏無師：誰說沒辦法。

沈嶠：哈？

晏無師：生米煮成熟飯。

沈嶠：……（第一千零一次地說）導(dǎo)演，我不想跟這樣的人搭戲！

第17章

玄都山腳有座玄都鎮(zhèn)，多年來一直是個平靜的小鎮(zhèn)，即便旁邊就是天下聞名的道門正統(tǒng)，跟小鎮(zhèn)百姓似乎也沒有太大關(guān)系，頂多看見山上下來的道長，他們都會格外客氣尊重，以禮相待。

自然，玄都山堂堂天下第一道門，偶爾下山采買，也都是按價給錢，公平交易，從未仗著大派勢力欺凌平民，是以這些年玄都鎮(zhèn)百姓都以自己能與玄都紫府的道長們成為鄰居而倍感自豪。

不過也僅此而已，道門畢竟是道門，一入玄都道，便是出塵人，與山下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依舊是兩個世界。

然而當(dāng)沈嶠和晏無師來到玄都鎮(zhèn)的時候，這個鎮(zhèn)子卻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熱鬧，人來人往，其中不乏武林人士，道人打扮的也不在少數(shù)。

晏無師道：“十日之后，玄都紫府會舉行玉臺論道，定天下道統(tǒng)，廣邀天下賢者名士共襄盛舉，據(jù)說各大門派都會派人過來，臨川學(xué)宮和天臺宗那邊，也會有使者前來?！?/br>
沈嶠：“定天下道統(tǒng)是何意？”

此時二人正坐在茶樓之中，往外觀望。

晏無師喝了口茶：“你不在，玄都山總要有個主事的人，對方身份一日沒有布告天下，旁人就一日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總要找個名目出來罷。你自己當(dāng)掌教的時候，低調(diào)得巴不得誰都不認(rèn)識你，總不能指望別人也與你一般罷？”

沈嶠早就習(xí)慣對方說話總帶著淡淡的譏諷之意。

以晏無師的身份地位，能入得他眼的人事的確也很少，玄都山除了一個已故的祁鳳閣，不會再有人值得他正眼相看。

雖說一個喜怒無常，但遇上另一個性情很好，基本怎么說都不生氣的人，想發(fā)生沖突也不容易，二人關(guān)系似敵非敵，似友非友，一路行來，關(guān)系竟也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

“那里是在作甚？”沈嶠忽而注目樓下不遠(yuǎn)處，瞇起眼，卻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眼睛畢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就恢復(fù)如初，大白天里光線雖足，反而不能久看，否則會流淚不止。

“施粥，布藥?！标虩o師不會未卜先知，但他想知道的，自然早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