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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讀康南海的小冊子……是坊間流傳的……您不用太掛在心上……”十年一夢。抬眼望望窗外,習(xí)慣性地去尋找慰藉似的月光。對了,初二是看不見月亮的。夜風(fēng)也是一點兒都不和風(fēng)熏人的。或許,這才是春天的真實面目吧。蘭琴把荷包緊緊地攥在了手里。然后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太后今天痛痛快快放手的原因。仿佛是他逼著自己一直裝傻裝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明白的。變法若是成了,萬萬百姓不僅會為皇上高唱贊歌,更會景仰開明而偉大的皇太后襄贊皇上有功;變法若不成,皇上無疑會成為眾矢之的千古罪人,到那時,太后再重整乾坤,收回大權(quán)自然順理成章——“變法”只不過是她重整政治格局須經(jīng)的一步棋而已。而擺在面前的真實是,這法,是斷絕變不成的??馨慊钸^來的過繼者,真的打心底里認(rèn)為自己可以做天下的主人了嗎……五湖四海寰宇之內(nèi),四萬萬黎民蒼生的主人——有,且只能有她老人家一個呀。然而自己又怎么忍心去打擾他的美夢呢。他苦苦等了十年才等來的美夢。自己親眼看著他、親身陪著他走過的、苦到靈魂深處的十年。如果可以,他希望盡可能地幫他去做夢,甚至是和他一起做夢,哪怕只有短短幾個月也好。可是。正在粉碎這美夢的人不正是自己么。十年來讓他密不透風(fēng)地活在太后手掌心里的人不正是自己么。哪里還有資格去說什么“一起”。自己不過是鼠首兩端的兩面派,是全天下最最虛偽的人罷了。自己這樣……到底算什么呢。或者,誰都不要醒來。就讓一切都按照太后希望的方向走下去,就讓這已經(jīng)做了十年的夢繼續(xù)延長,延續(xù)到皇上被罷黜被廢,延續(xù)到太后駕鶴西去,延續(xù)到自己白發(fā)蒼蒼被逐出宮墻。或者,奢望奇跡。奢望太后能把皇上當(dāng)做自己親生兒子一樣襄贊,奢望他終有一日成為真正的君王,奢望太后能把自己調(diào)離養(yǎng)心殿,哪怕僅僅是因為皇上知曉了真相而將自己賜死。真的可以那樣的話,自己也就兩不相欠了。夜晚終歸難熬。只要一想到,簾內(nèi)那個人此刻的悲喜交加是多么的徒勞,蘭琴就有一種無法抑制的想要說出一切的沖動。抬手無力地遮住雙眼,他笑了。把后背盡可能地靠在墻壁上,就好像,這樣就可以把心里話都傳遞過去似的。然而,自己又能傳遞給他什么呢。以這樣一副,殘缺不全的身體么。第3章逆水寒恭親王府里一片肅穆。下人們都退到院外,妻妾兒女們在垂花門里跪倒一片,嗚咽聲不斷。奕干癟的身體躺在偌大的席夢思洋床上,好像整個身子就要這樣往下陷、陷進去了似的。慈禧坐在一旁,輕聲問,“六爺,您有什么要囑咐皇帝的?”光緒忙上前坐在床沿,也不顧許多地拉住大大的手。“六叔,六叔……我是載湉?!?/br>奕緩緩地把一直望向石膏天花板的視線落到光緒臉上,“皇上,恕老臣……再不能輔佐了?!?/br>“六叔您千萬不要多慮,好好保重身體才是?!?/br>“皇上……我這病怕是熬不過一時三刻了,老臣去了本無足掛齒……可,可咱大清正是需要人的時候啊……老臣,老臣……”“那依您看……如今這朝中之人,誰堪大用???”“現(xiàn)在國勢艱難……只有兩個人,皇上可以考慮。一個是李鴻章,甲午戰(zhàn)敗他雖然被劾,被皇上罷去實職……但他、但他確是經(jīng)世致用之才,久經(jīng)磨礪,不是那種只會耍耍嘴皮子的人。況且……同治光緒兩朝幾乎所有大事,李鴻章恭身入局,有教訓(xùn)可鑒,有經(jīng)驗可期,就任艱危,非其莫屬……這第二人就是張之洞,他長年外省躬親,是力主維新之人,且有維新之才,開眼世界,投身地方改革,況他學(xué)問極好,中西貫通,正可用于改革維新。有此二人……大清國勢或可不至江河日下?!?/br>光緒連連點頭,忽想起了什么,“那……六叔以為翁師傅如何?”“咳咳咳咳……”奕突然抓住光緒的手,勉力支起半個身子,一字一頓咳道:“皇上……咳咳……翁同龢居心叵測,怙勢弄權(quán)!若皇上重用此人,咳咳……是所謂聚九州之鐵不能鑄此錯者!”與奕四目相對良久,光緒慢慢垂下了眼瞼?!傲宸判?,載湉明白了?!?/br>養(yǎng)心殿內(nèi)。“翁師傅,你起草的詔書很好,朕需要的就是這樣明白通曉的文章?!?/br>“皇上,老臣一片赤忱,只為江山社稷謀福,為祖宗基業(yè)竭力,為皇上分憂。這次的變法,變什么,如何變,臣當(dāng)殫精竭慮,以報皇上體恤之心?!?/br>“翁師傅……這么多年辛苦你了,往后變法維新,提綱挈領(lǐng)之處需要討教師傅的地方還很多,師傅要多多保重身體?!?/br>“老臣……謝皇上?!?/br>欲跪下謝恩的翁同龢被光緒攙了起來,“翁師傅,朕早就說過你我二人獨對時不必跪的,快快起來。師傅請坐吧?!?/br>翁同龢蒼白的胡須微微發(fā)顫,這位兩代帝師此刻無疑是激動的。他一手培養(yǎng)大的小皇帝,終于可以一展身手,按他自己的意愿去改變這個國度了。四歲被抱進宮,六歲就開始跟著翁師傅在毓慶宮讀書,從四書五經(jīng)到治國韜略,從一撇一捺到策論滿篇,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到親政登基,卻終日被壓制在一個婦人之下不得施展抱負,作為老師的翁同龢感到的徒勞是遠大過欣慰的。而今日,皇上終于得到了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可以去證明自己二十多年來的教育是正確的,功勞是卓著的。沒有什么比看到自己教授出來的皇帝品學(xué)端正、治國有方更讓帝師榮耀的事了。為著皇上這第一次施政的自主,他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的智慧都奉獻出來,揉捏成一體一起獻給他。“還有,朕要變法,舉國上下工農(nóng)學(xué)商兵,各個領(lǐng)域都需要有真才實學(xué)的實干人才,你在這段后再加一段,把京師大學(xué)堂單做敘述,尤其強調(diào)人才的緊要?!?/br>“是,老臣這就去草擬?!?/br>“等等翁師傅,你推薦的那個康有為……朕想見見。”本已經(jīng)退到東暖閣門口的翁同龢定在了原地,面露難色地小步趨回駕前,“皇上……這個康有為,老臣以為,皇上還是不見為好?!?/br>“怎么?這人見不得么?”“老臣以為……此人狂傲不遜,忤逆之心,昭然若揭?!?/br>“翁師傅,”光緒臉上始終保持的笑容淡下去,“你不是很欣賞他嗎?向朕舉薦他的不也正是你嗎?”“臣……那時還沒有看過他的,此書……簡直有違基本禮教,皇上不可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