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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房最新孝敬太后的那十幾樣。往常只有除夕這日需要皇帝親自侍膳,但今兒菜一上齊光緒就讓李蓮英下去歇了,自己端著慈禧專用的荷葉點翠皿,安安靜靜地伺候完了一餐飯。之后才在下首坐了,隨便撿了幾口菜。慈禧踱到船尾,一邊吃茶,一邊用指甲套挖鳥食罐里的小米去喂鎖在欄桿上的藍鸚鵡。蘭琴小步走到光緒身邊,悄聲道:“萬歲爺,送了翁尚書回來了?!?/br>點點頭,光緒自言自語著,“本應(yīng)該留他用午膳的。”“皇上對翁師傅倒還真盡孝心吶。”光緒一怔,轉(zhuǎn)身望向慈禧逗鸚鵡的背影,忙咽下口中之物、放下筷子起身道,“只不過是對老師的尊敬罷了。對親爸爸的才叫孝心呢。”“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慈禧并不回頭,還在喂著鸚鵡,“我有那么小心眼兒么……小蘭子!”慈禧忽然叫蘭琴,嚇了他一跳。“奴、奴才在?!?/br>“看你唬得那個樣……”背對著蘭琴,慈禧以一種異常慈愛的口吻笑著道:“皇帝讓你去送翁同龢,我賞他的那個盒子,他打開看了沒有啊?”“看了,看了,翁尚書一退出樂壽堂就拆開看了?!?/br>“告訴皇帝,里面是什么?!?/br>“是一把扇子?!?/br>“扇子上寫的什么呀。”“是……是寧靜致遠四個燙金大字?!?/br>“翁同龢怎么說的?”“翁師傅大為感動,還說多謝太后記得明日是他六十九歲壽辰。”“哦?是嗎……那……他問了什么沒有?”蘭琴搖頭道:“翁師傅高興得什么似的,倒是問了些個萬歲爺起居休憩的事,囑咐奴才別讓萬歲爺太過勞累了?!?/br>慈禧終于轉(zhuǎn)過身,笑瞇瞇地看著蘭琴道:“還是翁師傅心疼皇帝……他難道沒問問,還沒到暑天,我送他扇子干什么??。俊?/br>蘭琴也回笑道:“沒——”一字出口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慈禧的意思,忙禁了口。光緒也恍然明了,顧不得畫舫上下這許多下人,撲通一聲跪下,“親爸爸!”“喲,皇帝這是做什么啊,小蘭子趕緊的扶起來?!?/br>蘭琴扶光緒也不是,退下也不是,哪里敢動一毫。光緒沒有起身,“親爸爸,翁師傅錯不至此,求親爸爸看在他一把年紀(jì)的份上……”“皇帝這是哪里的話,我就是看翁師傅年紀(jì)已高,體恤老臣,讓他回籍養(yǎng)老罷了,翁師傅哪里有什么錯可言?”“親爸爸,六叔臨走時說的話未免太過絕對……親爸爸不會真的認為翁師傅他……如今維新變法之際,開缺朝中首輔大員,朝野勢必動蕩,于國于民不利啊親爸爸!……”“皇帝!難道你認為我讓他回鄉(xiāng)養(yǎng)老就是誠心和你、和變法作對嗎!”“兒臣不敢!可……”“沒有什么可是!你頒布的詔書我當(dāng)天就看過了,他剛剛怎么說的你也聽見了,這種首鼠兩端的犬儒你留著他做什么!老六他是過來人,殺過的人比你見過的人還多呢,這么一個翁同龢你就左護著右護著,連六爺將死遺言你都可以不當(dāng)回事,將來指不定還能做出什么樣大不孝的事兒來呢!我今天替你做主,只不過是幫你除掉變法路上的攔路鬼罷了!”“可親爸爸,明天是他的壽辰啊……”“一國之君,總這么婦人之仁的像什么樣子!開缺李鴻章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樣!再這么下去,真正有用的股肱之臣不得重用,忤逆之小人就要無法無天了!這么著吧,以后凡是授任新職的二品以上大臣,都來我這兒謝恩?!?/br>光緒一驚。想要開口駁一聲“親爸爸”,卻再也叫不出聲。慈禧不等他做什么反應(yīng),繼續(xù)慢條斯理道:“對了,既然李鴻章翁同龢開缺,直隸這攤事兒總得有個人干起來,我看榮祿在大西北歷練的差不多了,讓他頂了缺吧。還有,再過幾個月,皇帝跟我去趟天津,咱娘倆也走出去看看新式樣兒的兵都長什么樣兒……皇帝,你是一國之君,處處要以國事為重,這可是你自己剛說過的話,君子一言九鼎,還望皇帝不要食言。”話音落下去,時間似乎靜止了一般。好一晌,光緒沉默地兩手伏地,重重地叩下頭去。慈禧笑了:“小蘭子,還愣著干什么,讓皇帝起來啊?!闭f完,轉(zhuǎn)過身仍去逗那只藍鸚鵡,“你這小東西,瞎撲騰什么……哎,乖乖的……那什么,皇上飯還沒吃完吧,接著吃。”面無表情地被蘭琴攙起身,重新坐回琉璃餐桌旁,光緒慢慢地拿起筷子,一口口吞下已經(jīng)涼透了的白飯。蘭琴看見他的手在抖。雖說已是初夏,到底挨著水的緣故,玉瀾堂的夜晚要比宮里涼得多。已經(jīng)是子時了。蘭琴跪在廳當(dāng)中間,抽了自己一個嘴巴。趴在炕案上的光緒被他驚了一跳。他抬起頭,倦倦地道:“你這是干什么。”“萬歲爺,奴才罪不可恕,任您怎么責(zé)罰奴才都是應(yīng)該的!”“別傻了?!饋戆?。”蘭琴雙手伏地,叩首下去,“萬歲爺叫奴才去送翁師傅,奴才本應(yīng)想到是讓奴才去看那錦盒中物什的,既是扇子,奴才就該想到這一層,即便是太后問起,奴才就當(dāng)說沒看見才是……是奴才愚鈍,整整一餐午膳的功夫都沒有想到這一層,竟讓萬歲爺如此……懇請萬歲爺責(zé)罰,奴才絕無半句怨言……”“哈……”光緒依然趴回案上,悶悶地笑了,“朕累了……起來歇著去吧?!彼哪樕厦黠@掛著自嘲。蘭琴心里明鏡一般,早在他看見那柄扇子之初,就知道太后已經(jīng)開始動手下這盤棋了。但他毫無辦法,只能配合著太后,在畫舫上下眾人面前把皇帝生生逼到角落,然后眼睜睜地看著理應(yīng)屬于他的任命權(quán)、政權(quán)、兵權(quán)被再一次地剝奪。那才是他蘭琴的本份不是嗎。蘭琴打發(fā)了宮女太監(jiān)們,贖罪似的,扯過件長衫輕輕地蓋在了光緒身上。太后會抑制變法,逐漸收回大權(quán),心里比誰都清楚那是遲早的事情——但這一切未免來的太快太突然了。太后的態(tài)度完全無法琢磨透,既然從未曾想過放權(quán),為什么又給他希望,難道從一開始就斬釘截鐵的拒之門外不行嗎。沒有朝廷中樞之力,這變法只能是空架子而已。不過才頒布了五天而已呀,五天。只給他這么短暫的夢境,不覺得太殘忍了嗎。自己想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卻看到光緒枯瘦的手,將那長衫又往懷里裹了裹。心里一軟,險些掉下淚來。認輸吧。那樣,至少你是安全的。認輸吧。那天夜里,光緒做了奇怪的夢。夢見兒時那樣,師傅在暖閣教自己讀書,師傅尚是壯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