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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漣漪無聲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21

分卷閱讀21

    水飯,說是飯,其實(shí)就是稀粥,還有一壺醬湯色的涼茶。蘭琴和另幾個小太監(jiān)燒起火,宮女們把白天里掰的玉米和豇豆粒燒煮熟了——算是湊合著弄了一餐飯。

李蓮英好不容易找了個碗,給慈禧乘了水飯,要給端過去才意識到并沒有筷子,情急之下掰來兩只秫秸稈作餐具,呈了上去。

“讓您老人家受苦了……”在外頭不能稱呼老佛爺,改稱老人家。李蓮英險些掉下淚來。

慈禧與李蓮英四目相對,接過粥碗和秫秸稈來,鼻子一酸,卻生生忍住了。

眼見這結(jié)滿蛛網(wǎng)的破廟,殘破的門板斜在一旁,欲休憩不得床榻,欲進(jìn)水米沒有膳食,股肱之臣都遠(yuǎn)在海角天涯,眼前除了幾個多年的下人,卻無一個貼心的。怎么就落得如此了呢?怎么自己宣戰(zhàn)之時,竟無一人以死相諫?

眼圈還是紅了,眼淚掉進(jìn)那稀里咣當(dāng)?shù)乃埨?,是咸的?/br>
事到臨頭懊悔遲——可這“悔”字她不能講,起碼,現(xiàn)在這般情形是講不得的。

宮女榮子娟子陪著哭了一陣。又把發(fā)簪洗干凈了,扎著半熟的豇豆粒獻(xiàn)給慈禧。

她嘆了口氣,忽地冒出一句,“好在,你們還都是忠心的?!?/br>
在場的人聞此都要跪,“免了這些勞什子吧?!贝褥χ浦沽?。吃了一半,又給榮子遞眼色,讓給光緒送點(diǎn)吃的。

“當(dāng)家的?”小榮子捧過去半個火燎的玉米,“當(dāng)家的?好歹吃口東西吧?!?/br>
光緒蜷在東屋角落,席地而坐。聽見下人叫他“當(dāng)家的”,一愣,只緩緩擺了擺手,仍不說一個字。

李蓮英便示意榮兒退下,自己端了碗煮玉米的水來,湊到跟前低聲說,“老人家心疼當(dāng)家的,您無論如何也要保重身子?!?/br>
光緒仿佛震了一下,仍是沒有接,默默地把碗推開了。

慈禧便也沒再強(qiáng)求,道,“晚了,都歇了吧?!?/br>
蘭琴東尋西找,拆下車圍子擋在窗戶上擋風(fēng),把馬車墊子抻拽平了給慈禧當(dāng)床鋪,尋來個草編的舊簸箕,翻過來扣在地上,扯了塊手帕墊在上面作枕頭。榮子娟子伺候慈禧躺下,拿白日里馬車上給慈禧趕蚊子用的蒲扇蓋在她臉上,用另兩塊手帕蓋在她手上,多少能擋去些蚊蟲叮咬。

靜芬、瑾兒和幾位格格們被安頓在西邊屋子,娟子榮子和其他宮女為了方便伺候索性都睡在堂屋地上,大阿哥、溥倫、李蓮英他們也都到馬車上歇了。

光緒倚在屋角,伸直雙腿,也閉上了眼睛。破天荒的母子同處一室,卻各自懷揣著心事,可誰又能睡得著呢。

蟬聲漸漸地低下去,山里的夜風(fēng)推著悶熱漸漸散了,倒有幾分寒意襲上來。

蘭琴和手下另一小監(jiān)一房前一屋后同值上夜。雖不是荒郊野嶺,卻也人心惶惶。

坐于場院臺階上,蘭琴把衣領(lǐng)微微松了松,伸手一碰才意識到,自己前頸、胸口、腋下全是粗布衣服浸了汗慪起的痱子,白日里疲于奔命伺候主子不覺得,到了此刻夜深人靜才火辣辣地疼起來,伸手去摸全是針尖兒大小的刺,粗啦啦地扎手。骨頭被馬車顛得也像是散了架,這會兒顫顫地酸疼。蚊蠅成團(tuán)地在眼前飛,可疲累已讓他抬不起手去哄了。自己一個漢家平民出身、干過粗活的奴才尚且如此——

他不禁回過頭去看那間破廟。

他呢——?!

哪里再敢往下想。

哪里再忍往下想。

珍主子若在天有靈,請給萬歲爺托個夢吧。哭訴我就是那害了您性命的元兇。只是,請您一定叮囑萬歲爺。

——忍著痱毒也好,不茶不飯也罷。

可爺……您得哭啊。

第二日一早,也不知是誰碎嘴走漏了身份,有大戶人家獻(xiàn)上刀切饅頭清粥咸菜,還有三頂馱轎,專門便于走山路的,慈禧自是欣然接受。一行經(jīng)南口至昌平兵營,駐軍早都四散了去,草草吃了些剩飯菜便又上路。

行至居庸關(guān)外,已經(jīng)是申時了。

光緒掀開馱轎簾,巍峨的長城在身后綿延開去。那一頭,是被列強(qiáng)□□的千瘡百孔的京城?!耙环虍?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好似一個玩笑。紫禁城還在否?無從得知。眼前層疊著屏障似的山峰,雖是盛夏,卻沒有什么植被,只有大塊大塊粗糲的頁巖聳立在山崖之上,刀鋒一般,收割著他“一國之君”最后的自尊。

悶熱的陰霾下,汗?jié)n的牛皮衣服全都貼在身上,一點(diǎn)氣都透不出的。

忽地,青紗帳里傳來一陣沙沙聲,再細(xì)聽,聲音越發(fā)密集起來,竟是火統(tǒng)槍響。

是土匪還是拳民?

車隊(duì)登即停住。

下人們一瞬間從隊(duì)伍后面跳下車奔向自己的主子——而幾乎是同時,慈禧聽到了身后一聲急切的“親爸爸”。

光緒似是要下轎去護(hù)慈禧,半個身子都探出來了,被溥倫貝子和身前太監(jiān)生生按住。

李蓮英、崔玉貴、蘭琴、榮子、娟子把慈禧的馱轎前后左右都護(hù)住了。

那火統(tǒng)聲似來自東北方向,并不靠近,不知是不是尚未知曉目標(biāo)的底細(xì)。時間過得慢極了。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喘,煎熬著,聽天由命。

只有站在慈禧馱轎側(cè)后方的蘭琴,希望自己能死在那火統(tǒng)下。

僵持之際,后面大路上浩浩蕩蕩跟上來二十余輛王公大臣們的馬車,護(hù)駕之聲隱約可聞。

火統(tǒng)之聲隨即消逝了。

死又談何容易?

天色漸暗了。

黑云忽然從北面壓過來,瞬時下起暴雨。眼簾被雨水打得根本掙不開,馬兒也走不了,躬身低下頭。車隊(duì)被迫停在荒野之中。

雨布寥寥,上下一干人馬,除了慈禧一人乘的馱轎,白茫茫瓢潑中無一幸免。

或許,是感動于危急之下的那一聲親爸爸,或許,是內(nèi)疚與后悔壓迫著良心的惴惴不安,慈禧支開身邊所有下人,獨(dú)喚光緒上前。

光緒立于轎前,衣衫早已淋透,垂著雙眼。

只聽慈禧嘆道,“珍妃是跟我賭氣自盡的……”

光緒一驚抬起頭。

“……跳到順貞門那口井里去了。我也想不到這孩子秉性這般急?!?/br>
雖早已料定珍兒不在了,可現(xiàn)在親耳聽聞她的死訊,再沒有回還的可能——生而為人那最后一絲溫情的期盼,沒有了。

良久,光緒顫聲問,“現(xiàn)在,還在……井里嗎?”

慈禧點(diǎn)點(diǎn)頭。

又良久,仍是顫聲問,“沒有人去拉一把?”

“叫了,我叫蘭琴去拉……可也沒拉住?!贝褥劬t了。

“哦……”他淡淡地哦了一聲。

慈禧更是心疼了,流淚道,“……你莫要怪親爸爸呀?!?/br>
光緒終掉下淚來。他退后一步,雙膝跪了,叩首下去,顫聲道:“太后……臣,不敢。”

終究,連“兒臣”都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