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煙嵐見莊少功已無力作答，便將來龍去脈全盤托出：

“當時，無敵陷在甕城內(nèi)，無名承住千斤閘。義兄和我離開時，他二人均未出城?！?/br>
無策道：“以二哥的身手，出城不在話下，他是不會拋下大哥的?！?/br>
“就算二哥救出了大哥，大哥能活幾日也很難說了，”無顏道，“大哥讓我們算著日子來接少主，便是料定了他不能活著回陽朔。以大哥的造詣，他說他三更死，就決計活不過五更?！?/br>
無心道：“你這丑八怪懂什么，五弟推測的不錯——大哥尚在人世。以我對大哥和二哥的了解，大哥若是折了，臨死一定會設(shè)法，讓二哥回來保護少主。二哥就算不愿保護少主，也一定會將大哥的尸首送回陽朔。二哥至今未歸，可見，是在照顧大哥?！?/br>
莊少功七上八下，聽至此處，見三劫達成一致，認定無名和無敵躲在某處養(yǎng)傷，心頭才略略松緩了些。夜煙嵐從旁勸慰了幾句，轉(zhuǎn)頭向三劫引見拜火教的七大高手七圣刀。

“久聞……”情劫無心還未與七圣刀說上話，大堂內(nèi)的土瑤苗女子就已迫不及待，將這位如意郎君簇擁至一旁，贈予他腰帶和繡球等物，又手牽手以曼妙的歌聲，引他撫琴來聽。

不待夜煙嵐講明七圣刀的來歷，五劫中唯一的女子，無顏已和七圣刀打成一片。她見這些波斯來客，俊美可人，頗具異域風(fēng)情。心花怒放之余，不時揉這個的大腿，撫那個的胸膛。

而七圣刀皆是拜火教的高手，拜火教倡導(dǎo)身心潔凈，婚前嚴守男女大防，較中原有過之而不無及。因此，盡管老劫無顏容貌衰陋，其嫻熟的手段，仍讓從未與女子親熱的他們措手不及。

作為世家公子和千金小姐，莊少功和夜煙嵐一齊驚愕地望著無顏，怎會有這等的奇女子？

“無顏，不得無禮?！鼻f少功忍不住制止道。

無顏坐在其中一人的懷中，一面含笑滿口答應(yīng)，一面不亦樂乎地夾菜勸酒：“來，圣刀哥哥，張嘴，啊——”

莊少功無可奈何，不知無名平常是如何管教這些弟妹的，卻見七圣刀配合地張嘴，接納下了喂至唇畔的魚rou。無顏又得心應(yīng)手地叱道：“哪個不長眼的小二擺的筷子？快撤了！豬rou也撤了，換一頭烤羊，再拿七柄羹匙和切rou的小刀！我的卿卿寶貝圣刀哥哥，委屈你用羹匙了?！?/br>
待小刀和烤羊上桌，七圣刀均露出釋然的笑容，連聲道：“可厚膽，可厚膽?！?/br>
莊少功察言觀色，見七圣刀“可厚膽”之后便大快朵頤，心道，原來西域人進食，叫做“可厚膽”，這是什么道理？莫非，膽子不夠厚，就不敢吃飯？

他一轉(zhuǎn)頭，見坐在左側(cè)的七圣刀首領(lǐng)阿若紋絲不動，便問：“何不‘可厚膽’？”

阿若睜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看看面前的羹匙和米飯，又看看莊少功手中的竹筷，一臉隱忍之色，似乎感到十分屈辱，又似乎受到了挑釁，有些躍躍欲試。

莊少功心中微動，試探道：“閣下想用竹筷？”

阿若這才較勁似地下定決心道：“錯不了。”

莊少功暗覺這情形似曾相識，也不去取笑阿若的中原話蹩腳，默默地把竹筷遞了過去。

阿若握在掌中，以并攏的箸尖掘米飯，略一用力，米粒便潑灑在桌面上。

薩恩見狀，含笑搖頭，嘰里咕嚕幾句，七圣刀的其余六人一齊放聲大笑。

莊少功凝視著潑灑的米粒，神魂俱震，似看見一個不會握筷的孩童，不自覺地道出一番話：“箸長七寸六分，暗合七情六欲，以示人與禽獸進食不同。運箸如執(zhí)筆，三指斜握。拇食指合，中指分。分分合合，才能取物。若執(zhí)而不化，只合不分，反倒會一無所獲?！?/br>
阿若聽罷，似懂非懂，詢問似地看向薩恩。薩恩嘰里咕嚕地逐句講解。

再看莊少功，阿若的目光便不同了，依言試了幾次，仍有些不得要領(lǐng)。

莊少功聲音微顫：“便是，如此——”

像是耗盡了力氣和勇氣，他才伸出右手。最初有些抖，覆住阿若的手背，好似握住了筆。

五指旋即穩(wěn)定了，自舒展而虛握，作依附筷身之狀，極緩慢優(yōu)雅地，將筷間罅隙推開。

阿若察覺莊少功的手干燥溫暖，這般覆著，倒也不惹人厭。便從容卸去力道，隨之舒張指節(jié)，漸漸運筷自如。這一剎，他想起了夜煙嵐昨晚所言，她的這位義兄，“能牽走一頭巨象”。

他似有些意會了，欽佩地看向莊少功，莊少功卻眼角泛紅，滿面淚痕。

第69章若不勝衣

無名、無敵和蒼術(shù)三人，離了峨眉山，雇船沿長江東行。

一路順風(fēng)順水，比來時快了許多。

于烏江出蜀地，至貴州的思南府時，須棄船登岸，改走陸路。

恰逢年關(guān)將至，道上車馬紛紛，緇塵滾滾，不乏給城中大戶送錢糧的莊頭、扛旗押鏢的趟子手，攜贄探親訪友的三教九流人士，以及趁機打劫的匪寇。

于是黃雀捕蟬螳螂在后，疲于奔命的捕役和威風(fēng)凜凜的官兵，也屢見不鮮。

對此，無名和無敵習(xí)以為常，商議要喬裝改扮一番，由無敵進城去趕鬼市，置辦干糧、藥材和偽造的過所文書，外加一身女子的行頭，做個攜妻將子、返鄉(xiāng)探親的扮相。

“丑話先說在前頭，”無敵跳下馬車，系上斗笠道，“和你扮作夫婦也無妨。但老爺昂藏七尺之軀，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的漢子，打死也不扮嬌滴滴的婦人。”

無名掀簾端量他，頷首道：“你扮婦人，如同倉頡造字。”

“怎地？”

“驚天地泣鬼神?！?/br>
無敵一聽這不是人話，當即翻臉，要捶這賊王八一頓。而無名眼底蘊笑，似做好了挨捶的準備。他反倒不去捶了，讓這王八拿住，被迫膩成一團，實在是齁人得很！

——他一個大老爺們，成日讓同為男子的無名揉扁搓圓，當做玩物調(diào)弄。

屢屢動情之余，離陽朔越近，越是焦躁不已，未免要遷怒于無名，生出厭煩之感。

運起輕功掠過城門，無敵回心一想，他不扮婦人，誰扮？自然是無名來扮了。

他嗤地笑出了聲，心思忽地活泛了幾分，打定主意，要借機羞辱這王八一番。

先去買了各式脂粉，又挑了許多首飾，皆是艷俗的貨色，這才進了估衣鋪。

估衣鋪掌柜問此女肩寬幾許，無敵便以臂為尺，以指劃出長短來，給掌柜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