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老爺莫不是在街衢的青石板下？原來這街衢底下，有這一股子暗流。不知大哥那王八，可曾瞧見老爺入了這一條水道，若是未能瞧見，如何來救老爺？

無敵惦記著無名，聽那竹篙一下下，悠悠撐出水聲，只覺十分催人入眠。飲了玫瑰釀之后，暗自壓抑的一股熱潮，也止不住地涌動起來，焦渴煞人。不覺一急，又背過氣，沉入了夢鄉(xiāng)。

如此這般，過了數(shù)個時辰。天光似亮了，山風拂面。他胸中的濁氣，出了稍許。

一雙粗糙的手掌，將他攬在懷里，拍著他的臉龐，輕喚了一聲：“無敵?！?/br>
無敵聞話，睜眼來打量，眼中朦朦朧朧，映出少年郎白凈的面容。

——這少年郎，眉清目冷，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不是無名，又是哪個他心下一寬，面上卻沒好氣：“大哥你這死王八，舍得現(xiàn)身了，這是何處？”

無名并不答話，一雙清澄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無敵。

無敵渾身不自在，正欲把頭扭開，卻讓無名托住下頷：“怎么受了傷？”

無敵這才想起，他的嘴角，教玉非關碾破了。這本不是什么要緊的傷，也不如何痛，可他將無名視為世上僅存的親人，親人有此一問，不由得生出一絲委屈來：“哼，還不是你這賊王八、掃把星害的！倒有臉來問老爺！”

無名眼波微瀾，似有些憐惜之意，拭著無敵的傷處：“我有些后悔了?！?/br>
無敵一怔，才要問后悔些什么，就讓無名封住唇，沒頭沒腦地吻了一記。

他合不攏嘴，喘不過氣，勉強推開無名，心道，大哥發(fā)哪門子瘋，卻有許久不曾親我了。

只聽無名老神在在地說道：“我悔不該，讓你來扮面首，受這些委屈。”

無敵聽罷，又怔了一怔，勉強笑道：“大哥，我該不會是在做夢罷？什么不要臉的勾當，你做不出來？老爺命不好，給你做牛做馬，如今你才說后悔，貓哭耗子，未免太見外了！”

無名握住他的一只手，放在心口：“無敵，你應該知道，我心里有你。莊少功待我恩重如山，可他始終是個外人，不如你我朝夕相對。十余載的情誼，有些話，我不說，你也該懂?！?/br>
無敵虎軀一震，不知無名一反常態(tài)，說這些不要臉的話，唱得是哪出：“放你娘的狗臭屁！你這王八狼心狗肺、喪心病狂，拿誰不當外人？”

無名嘆了聲：“我欠莊少功的情。若是舍了你，能讓莊少功化險為夷，我必然舍了你?？赡阌袀€三長兩短，我一定會隨你而去，不會教你孤孤單單地上路?！?/br>
無敵哼了一聲，深知無名能說出這番人模人樣的話來，已是不易，便不再惡言相向。

無名又道：“無敵，我知道，你已沒多少時日了，往后，我會好好待你。”

這一言，戳中無敵的心事，他再也按捺不住，故作好奇，隨口問道：“大哥，你當真在乎我的死活？你摸著良心說話，我若是死了，你可會掉一滴眼淚？”

無名看著他，沉默半晌：“至少，我會讓你死在我懷里。”

無敵雖覺此言rou麻至極，但仔細一想，自己所求，無非也就是死到臨頭，有一個歸宿。

比起遠走高飛，死了無人收拾，只能讓野狗叼去吃了，死在無名懷中，要安穩(wěn)許多。

他怔怔地看著無名，心中一軟，鬼使神差地道：

“小不死的臭王八，實話告訴你罷，老爺活膩了，只盼能早些死，少受些折磨……你休要笑話老爺，老爺并非和你置氣。一輩子到頭，什么也抓不住。縱是十余載的兄弟，如何，也講究個有用無用，說斷就斷了。真不想活?？梢幌氲剿?，不明不白，老爺便不踏實，舍不得?！?/br>
無名靜靜地聽著，無敵又絮絮叨叨地道：

“大哥，我理會得，久病床前無孝子，骨rou至親沒些用了，也會教人棄若敝履。世道本就如此。我也曾想過，離了你，去找個賢淑的女子，打發(fā)了余生。可那女子中意我，必是因我有些用處，彼此不知根底，即便廝守，也還是寂寞。不若大哥你，當年救我，未想過我有用無用。雖然，我發(fā)覺，你也是生性涼薄之人，但你對我知根知底，在你身邊，我就心里踏實?！?/br>
說到此處，他移開眼，也不去看無名，只管一吐為快：

“可是大哥，論本事，無論如何，我也趕不上你了?？傆幸蝗?，你會把我看低，嫌我拖累你。與其如此，不若我識趣，爭一口氣，先離了你，此后你如何風光，也與我沒半分干系?！?/br>
無敵掏心窩子，說這些話，已是自傷至極。無名卻不為所動，把手在他身上摸。

他見無名手法齷齪，曉得無名又來撩他了，他剛說了一番傷心話，萬念俱灰，也不好發(fā)作，只是冷眼看其施為，心道，老爺?shù)沽四妮呑拥拿?，偏要和這無情無義的王八糾纏不清？

無名這才溫柔地道：“蠢材，我風光，怎與你無關？你的本事不及我，我便傾囊相授?！?/br>
無敵以為聽錯了，無名語重心長，繼續(xù)道：

“你何必一定要和我爭高下？你我二人，本就是不分彼此的，榮辱與共，生死相隨?！?/br>
無敵將信將疑：“空口白話，哪個不會講？在你眼底，只怕我還不如三弟四妹和五弟！”

“你和他三人不同，”無名湊至他耳畔，一字一頓，輕言細語，“不同之處，便在，我喜歡你。除了兄弟間的喜歡，還有兒女間的喜歡，我只是講不出口，你看不出，卻是你的不是了?！?/br>
無敵腦子里嗡地一聲響，心坎酸澀作痛之余，竟有一股子恐慌和甜蜜涌上來，思緒亂糟糟地散開，難以攏聚，也來不及細想，就讓無名施力按住，連掐帶擰，連啃帶咬，親熱了一番。

這一番親熱，無敵暗覺好似又讓帶刺的荊條刮了，屁股底下火辣辣地作痛，可一想到方才無名那些話，強忍著問：“大哥，你說的，可當真？”

無名反問：“我何時騙過你？”

“哼，你這王八不知廉恥，說話像放屁，何時不曾騙老爺？”

無名嘴角漾起一絲笑意：“我再若騙你，便天打雷劈。可你再若傷我，我便要罰你?！?/br>
無敵聽了，怔忡地端量無名，忽覺有些別扭，良久才道：“怕不是在做夢？”

“蠢材，若是做夢，你如何會痛？”

“……那倒是?！?/br>
無敵和無名互通心意，終于沒了顧忌。無敵任由無名擺弄，身上雖然極不爽利，心底卻頗有些歡喜，正沾沾自喜，要把無名盤住，讓自己也快活些，卻聽無名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