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方回。

白染還未踏入綠地，只見一名家童蹲著弄水玩兒，嘴里還不住地念叨什么。

今日此地竟是有客。白染暗想。

那人起身走近，讓他看個真切。家童素服雖削去幾分風(fēng)流，卻仍難掩其光華，反生出一份清姿。要論不足之處便是那眉間一點紅痕。

昨日一場鬧，加上今晨學(xué)堂一戲，白染即是不想記得他也難，便不再多留于此。

回至住處時正遇上白櫻，二人互行了禮。白櫻笑問道：“今日回來得如此早？”

“有人?！卑兹韭砸磺飞?，進(jìn)了房里。

白櫻頗有些無奈。他雖與白染非同胞兄弟，但真真是把他當(dāng)親弟弟愛護(hù)。只這白染自小因體虛身弱足不出戶，鮮少與人往來；又因父親管教甚嚴(yán)，青蔥年少竟也一臉沉郁寡淡。他兩個做兄長的只能著急心疼，也不知如何與他排解。

墨澄空于梨樹下倚了半晌，看暮色將至，便起身拍拍土，往山上走去。

林間清寂，偶有鳥鳴，以及陣陣嗚咽聲，似是幼獸。墨澄空循聲尋去，只見一處陡坡上掛著個小娃娃，約莫四、五歲，小手死死扯住草根防止繼續(xù)下墜，眼淚和泥沾了一臉。見他來了便哭喊：“jiejie！jiejie救我！”

喂喂喂，哪門子的jiejie呀……墨澄空嘴角抽搐，只好以“童言無忌”慰己，隨即躍落至小娃娃身邊，抱起她輕蹬幾下回到平穩(wěn)處。

小娃娃嚇得不輕，埋進(jìn)他懷里不肯答話，只是哭。

還是帶回白家較為穩(wěn)妥。他想著，柔聲問道：“跟哥哥回去可好？”

小娃娃仰臉看他，輕“嗯”一聲。

白家?guī)状伺c眾弟子這會正齊齊坐于飯廳用膳，奶娘跌跌撞撞進(jìn)來跪在眾人面前，悲泣道：“姑娘、姑娘不見了！”

眾人皆一驚。

白衡怒喝道：“怎么回事！”

奶娘伏倒在地，不住地顫抖：“奴、奴婢不知……”

白衍見狀一手穩(wěn)住白衡，而后攙起奶娘，賠個不是：“大姐見諒，家兄一時心急，并非有意冒犯?？煞裾埬銓④奋纷呤昂蠹?xì)細(xì)說來？”

“尊上折煞奴婢了?！蹦棠锓€(wěn)穩(wěn)情緒，道：“午后姑娘鬧著要尋夫人，好容易才哄睡下。奴婢見她睡得沉，便趁空去廚房燉雞蛋羹。姑娘每日午起都要吃一碗的。再回房里她已不見了，內(nèi)外庭都尋個遍……我不該放她一人……我……”禁不住又哭了一陣。

白徽雖隨父親守在平寧孟家，卻時常攜幼女芊芊回翠忘小住。今日因事只身下山，留芊芊與奶娘于此。

“別是跑進(jìn)山里去了……”白櫻喃喃低語。這翠忘山本就險峻，又常年籠于云霧之中，常人一個不察尚會踏空跌傷，更何況一個五歲的孩子。

白衍見眾人均焦躁起身，便說道：“阿染留下重查內(nèi)外庭，時莞、竹集及眾弟子隨我進(jìn)山?！?/br>
“子季，我也……”

“兄長，你候在此處即可。那孩子不知躲哪去，興許餓了就自個找來了。放心?！卑籽艿?。

數(shù)年前清滅鬼族之時白衡落下腿疾，至今未愈，索性將外務(wù)全權(quán)交付白衍，自己則主持家務(wù)，不曾多行。此時知他何意，便不再堅持。

暮色愈發(fā)深重。白染已將內(nèi)庭翻覆查了三次，正往外庭來，忽有歌聲入耳，唱的是。少年音調(diào)舒緩溫柔，時有童音摻雜其間。

芊芊？他循聲而去，踏入小童起居院，見二人相對坐于院中，墨澄空用濕布給芊芊擦拭臉、手，一邊耐心地教她唱歌。

還未出聲，墨澄空倒先瞧見了他，笑道：“公子不進(jìn)來坐坐？”

白染有意避開他的眼神，沉聲道：“芊芊，你過來?！?/br>
芊芊見他臉色不好，下意識往墨澄空懷里躲，怯怯地喊：“三哥哥。”

白染蹙眉：“諸位叔父兄長都急壞了，你還不快隨我去？”

芊芊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又一頭撲進(jìn)墨澄空懷里，嚎啕大哭：“我不要去！我不敢去！”

墨澄空托起她，輕撫后背，對著白染道：“好容易才哄好，又讓你給惹哭了。這女娃娃既是你家的，我便好人做到底，親自送還與你們?！?/br>
芊芊聽聞抹抹眼淚：“jiejie救我！叔父哥哥們怕是要打我屁股?！?/br>
“好好好，救你救你。你這般淘氣，是該打一頓長長記性?！蹦慰找逊艞壢ゼm“jiejie”這一稱呼，抱著芊芊隨白染一同前往飯廳。

眾人無所獲，陸續(xù)回到這里。白衡來回踱步，一見人來便上前詢問。白衍也是不住嘆氣?！皝砹藖砹??！睓?、楠二人快步踏進(jìn)飯廳，身后緊隨著白染等人。

芊芊從墨澄空身上下來，走至眾人面前挨個兒行禮道歉。奶娘見她來，便一把扯到跟前，細(xì)細(xì)驗她身上是否有傷。芊芊抬手替奶娘拭去汗珠和淚水：“姨娘娘不要哭，都是芊芊不好，讓大家擔(dān)心?！闭f罷垂眼淌淚。奶娘見她這般模樣，氣惱全消，直摟在懷里叫“心肝兒”。

“芊芊，過來！”白衡喚她。

芊芊偷瞧墨澄空，見他點頭示意，便垂頭向白衡挪去，忽地跪下，緊抱住他的腿，揚(yáng)起小臉，眼中含淚，顫顫地問：“叔父可是要責(zé)罰芊芊？”

見她這般小心翼翼、可憐兮兮，白衡面上霜色消融大半，溫聲道：“罷了，起來吧?！避奋冯p手一伸，撒嬌道：“要叔父抱?！卑缀庑πΓ瑥澭鼘⑺?，坐著喂她飯吃。

墨澄空悄用胳膊肘戳戳白染，臉上盡是得意：“怎么樣怎么樣？”白染冷哼一聲：“不怎么樣?！眮頃r墨澄空囑咐芊芊誠心道歉即可，只那白宗主需多費工夫。

眾人安心之余不免有些奇怪，平日這丫頭遇事只會哭鬧，怎今天如此規(guī)矩懂事？

白衍道：“回來就好，但該罰還是得罰，從明兒起禁足半月?！?/br>
芊芊點頭，而后指著墨澄空，道：“jiejie救的我?！?/br>
噗……這丫頭！

頂著眾人復(fù)雜的眼神，墨澄空三言兩語道明事情經(jīng)過。

白衍道：“你于我白家有恩，可有什么心愿要求？”

墨澄空連連擺手，推辭道：“舉手之勞罷了，算不上恩情?！彼凵駚y飛，粘住白染，“但……若不嫌棄，可否收我為白家弟子？”

白衍問：“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不勝感激?！?/br>
“那便如你所愿?！?/br>
白衡方才記起這位少年是白天驚擾學(xué)堂那童子，此舉不知是何居心。剛要開口回絕，芊芊恰好塞了一勺飯菜到他嘴里：“叔父吃菜。”

喃語

晚膳后，白染照例去與祖父談話。見此，墨澄空不禁憶起昨日山下幾位看客的議論，即又自嘲般笑笑，告誡自己不得涉足他人家事。世家子弟難為，他倒悠閑，先去住處收拾一番，再至白染必經(jīng)之路等候。

墨澄空輕躍上一叢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