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太監(jiān)見當今以手捏眉心攢竹xue，忙捧上茶來，小聲勸道：“皇上日日勤于政務，也該注意龍體?！?/br>
    說著，就揮手叫剪燈太監(jiān)掌燈。

    圣上道：“天色未暗，不必。”

    總管太監(jiān)笑道：“不若到玉明殿？”玉明殿皆用玻璃作窗，十分敞亮。

    見當今不置可否，才稟膳房總管之問。

    當今捏捏眉心，起身道：“罷了，往后頭走一走?！?/br>
    總管太監(jiān)會意，立刻宣敬事房太監(jiān)進來。須臾，盧太監(jiān)就弓腰捧盤進來，跪下呈到當今面前，朱漆盤子黃綢上一溜象牙做成的簽牌，簽頭為綠色如意云頭，上有黑色小字寫著某宮某妃嬪。按制，常在圣上進膳時呈遞，故稱膳牌，偶有皇上去后宮中進膳時，就會先翻這綠頭簽。若圣上揮手叫退，就表明或歇在中宮，或不招侍寢。

    當今掃一眼，忽在最末停住了：“棲鸞殿病愈了？”

    盧太監(jiān)低著頭，回稟：“是。”

    當今一曬，棲鸞殿的生母，一個深宅婦人，記載她罪狀的帖子比彈劾大臣的還厚呢。這樣的母親，生養(yǎng)的女兒自然也不省油，皇后不待見她，以病為由停了她的膳牌，幾個月了還是又叫她翻騰起來了。

    當今搖頭，揮手叫退下?！坝衩鞯顐魃拧！蔽捶谱?，也無往中宮去的意思了。

    盧太監(jiān)忙后退，退到門檻處，方才轉身。

    次日，仍是一般的步驟，這每日的綠頭簽增減、排序都不一，當今看時，“周貴人抱恙？”

    原來周貴人的膳牌被撤下，盧太監(jiān)忙回：“周貴人手帶金環(huán)?！碑斀窬筒粏柫?，這是周貴人來紅不方便的意思。

    旁的多少都有變動，唯有“棲鸞殿賢德貴妃”依舊最末，偏這些綠頭簽就屬這張小字最長，越發(fā)顯眼起來。

    當今道：“也罷。”伸手將棲鸞殿簽牌兒翻了過來。

    盧太監(jiān)出來，心里暗暗佩服師傅，果然叫他老人家說中了：圣上早年不受上皇重視，兄弟排擠，過的著實辛苦，故而常有憐弱之心。況且近日前朝許多事情都與這位賈貴主有些瓜葛，只要棲鸞殿的綠頭簽在最末不換地方，五日里必被翻到。

    當今先去了中宮，與皇后說了一會子話，才起駕往棲鸞殿去。棲鸞殿中無論宮女太監(jiān)，早已歡欣鼓舞，色色都準備妥當了。

    當今一入棲鸞殿，就被燈火輝煌閃了一下，整個殿中，蠟燭高照，琉璃生輝。比皇后中宮，要闊綽的多。

    復又傳膳，賈貴妃幾上有燕窩八仙湯、攢絲鴿蛋、鹿筋燉rou、肥雞火熏燉小菘菜……當今由東朝西獨坐，身前膳桌已齊備，侍膳太監(jiān)只覺圣上的眼里都冒了冷光，一席膳伺候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

    寂然飯畢，膳房太監(jiān)捧盤魚貫而出，饒是賈貴妃眉目含情，多有秋波相送，當今也并無賜一菜半羹下來。反倒以皇后寬仁待下、崇節(jié)儉以身躬，賞了蘇膾一品，野雞絲香蕈一品。

    當今勤儉，侍奉太上皇依舊按祖制每膳一百二十道，他自己裁儉用度，只二十四道。只二十四道，這賞賜御菜的恩寵就不一般了，往常在后宮進膳，當今向來給臉，不管是菜是羹還是飯，總有賞賜陪膳宮妃。如今在棲鸞殿，卻絲毫未賜，不等賈貴妃誠惶誠恐的小心侍奉，御茶膳房太監(jiān)一去，這消息就跟風一樣傳遍了后宮。

    “貴妃這里比別處亮堂，大伴，取朕昨日所看之書來?！?/br>
    賈元春見圣上臉上無有怒色，稍安心些，見他當真擎了書來看，心里十分不解：圣上若不喜歡，不來便是；來了宮妃這里，偏又看起書來。

    遂道：“抱琴，將新得的琉璃燈點上，這里暗，別傷了皇上的眼?！?/br>
    此舉猶火上澆油，當今似笑非笑：“內務府的奴才們可勤謹，貴妃這里火燭可夠用？”

    賈元春一面親自打扇，一面小心笑道：“倒還夠用。只是聽說內務府存?zhèn)涞陌紫炆傩兼€說若無白蠟，黃蠟也一樣，些許煙氣罷了?！?/br>
    當今將書卷握在手里，笑問：“你知道白蠟不足？”又指著數盞明燈，“這里頭竟是白蠟，果然一絲煙氣都無。那賈妃知道，這白蠟為何不足嗎？”

    不等賈元春說話，已勃然大怒：“去歲今春過寒，凍死蠟蟲蜂卵無數，都中燭火皆缺。恩科在即，多有舉子在豆大刺鼻的油燈下夜讀！為準備恩科，連皇后都儉省下白蠟，賈妃這里卻奢侈無度，糜擲民膏！”

    總管太監(jiān)忙勸當今息怒，保重龍體，一面又用袖子抹眼睛：“娘娘可知，圣上從蠟庫撥出萬擔給都中舉子，又要封存足量白蠟以備恩科，如今，圣上看書都不舍得點兩盞明燈……這，您，哎……”

    當今甩袖怒離，整個皇宮都在看棲鸞殿的笑話。

    程老太監(jiān)呷了一口香茗，瞇著眼道：“順勢而為吧?！?/br>
    盧太監(jiān)心悅誠服，忙道：“師傅，你請瞧好罷。黃師兄那里也有了動靜，別的不敢說，倒有一事，既不與圣上的大事相干，還能叫他顏面掃地。林大人那里，更是得惡心透他家?！?/br>
    程老太監(jiān)道：“叫黃貓兒看著辦就是。倒是你，如今有些魯莽了?！?/br>
    盧太監(jiān)忙聽訓道：“是，以后定當牢記師傅的話?！?/br>
    程老太監(jiān)笑道：“皇爺與太上皇老圣人可不是一個性子，皇爺護短，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若想成事，得順著大勢走，千萬別以為做了個監(jiān)正侍，就了不得似的。那夏守忠，六宮都內相，好大的名頭，你只瞧他的下場罷?！?/br>
    這夏守忠，正是盤剝斂財最猖狂的一位，盧太監(jiān)往日未必不羨慕他，沒了命根子和子孫后代，這金銀就是太監(jiān)的后路，由不得不眼紅。盧太監(jiān)看著眼熱，心里也打著趁權柄在手，謀些好處的主意，是以對付棲鸞殿的手段就不免急切了些。才剛發(fā)力就叫程老太監(jiān)攔住了。

    這會兒聽師傅直接說這夏守忠長不了，盧太監(jiān)唬的一身冷汗。

    程老太監(jiān)笑道：“什么銀子能伸手，什么銀子要命，你心里得有數兒。這會子你再使你的那些法子，就無虞了。棲鸞殿的銀子，現在才是不賺白不賺。你不伸手，旁人也會伸，可你伸的再長，也不會礙皇爺的眼。”

    盧太監(jiān)連連應著，若非棲鸞殿素來出手大方，他也不會著急，錯了章法。師傅這一提點，他只禁不住的后怕：太上皇在位時，失寵妃嬪磋磨慘狀是常態(tài)；可當今上位后，嬪妃少，又是個嚴謹性子，后宮里頭敢奴大欺主的太監(jiān)漸漸都消失了，縱然是個小答應，興許吃用差些，卻沒人敢故意磋磨。這可不就是師傅說的護短嗎。

    若是棲鸞殿無錯時，他克扣用度磨折人心，許真就礙了圣上的眼?？扇缃?，那百般手段使出來，包管她有苦說不出，但凡多抱怨一句，滿宮妃嬪都能把她吃了。

    自這日起，賢德貴妃就事事不順。同樣是九斤八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