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漿，猙獰斑駁的亂石，參差丑陋的碎木，頭頂上是轟鳴盤旋著的直升機，口鼻中是陣陣腐臭霉氣。對周圍這一切，褚恒卻渾然不覺，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被直升機正一點一點從泥沼中撈起來的廂車。

老林從身后出現(xiàn)：“已經(jīng)確認過了，別處都沒有失蹤傷亡情況。這里地勢確實很特別?！?/br>
褚恒扭頭瞧了眼對面那似被刻刀整齊削去一角的山丘，和那昨夜還是山谷的平川。

苗楓從一群紛亂的迷彩服人叢里匆匆跑出來：“最后兩個也從下面救上來了，一共五個。有個家伙說......說......好像看見駱驊肩上受了槍傷。”他看看老林和秋弈，三個人面色緊張。

褚恒似乎沒有聽見，瞇著眼盯著那廂車被放到了平地：“苗楓，如果是你，你當時會選擇哪條逃生路線？”

“按照平時訓練，應該就是那里。在山體滑坡前，那里并不是水流線路?！泵鐥髦钢鴰嚤话l(fā)現(xiàn)的方向。

“也就是說廂車是不可能被水流推到那里去的，除非，它遭到什么撞擊而改變了方向?！瘪液愦蛄苛艘幌赂浇匦危骸氨热缯f巨石或者樹干。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駱驊也會改變逃生路線?！?/br>
秋弈看看電腦里的衛(wèi)星圖：“這條線上有一兩條支線，還有幾個洞xue?！?/br>
苗楓手一揮，人群便向著那下游方向涌去。

“紅外線顯示，那些洞xue里都沒有生命跡象。”下面的人報告。

“人如果渾身都是泥漿，當然不容易被紅外線探到。”褚恒咬緊嘴唇，手指在微微抖顫。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小恒，坐下歇一會兒，喝點水吧，都十幾個小時了。”

“謝謝林叔，我不用?！瘪液慵ou僵硬，雙眼緊閉。

秋弈摘下耳機：“他們找到一個洞xue，洞口被一塊大石頭擋住，他們正在設法移走。”

視頻上是一堆雜亂的燈光，人影，叫喊聲，還夾雜著幾聲狗吠。那塊

巨石在人們的齊聲喝喊中一點點被移動，洞口上方不停落下爛泥和石塊。

天上飄起濛濛雨絲，周圍又變得泥濘起來。

隨著一聲歡呼，巨石終于被移走，苗楓第一個沖進漆黑的洞xue：“儀器顯示里面還有生命！”

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秋弈漸漸沉不住氣，手里的電腦好幾次險些滑落在地，口里也不停哼哼著：“沖沖，別急，別急”。老林則不停與人通著話，來回踱著步。褚恒仰起臉，面頰和脖頸間早已被雨水淋透。他在祈禱，祈禱著奇跡的發(fā)生。

就聽見視頻那頭一片嘈雜喧嚷，褚恒好像聽見了什么，人立刻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等他氣喘吁吁趕到那里時，與眾人一樣，他的周身也都濺滿了褐黃色的泥漿。

苗楓懷里抱著的也是一個泥漿人，胸前肩頭卻是一片黑色：“是大哥，只是......摸不到了脈搏?！?/br>
褚恒突然大喊一聲，周圍立刻安靜下來，他解開那泥人的衣衫，俯身聽著胸前，好久，他確定，他聽到了兩聲，微弱而熟悉的心跳。

☆、癡情的父子

地震，它的出現(xiàn)總令人猝不及防，而它產(chǎn)生的沖擊力更如狂瀾巨波，讓人難以預料。

這場世界經(jīng)濟丑聞愈演愈烈，從歐洲蔓延開來，縱深橫亙，撼動了多國的政經(jīng)高層，多位主管巨頭紛紛落馬。媒體追蹤聚焦，報章連篇累牘，樂此不疲。前一日才突然宣布辭職的蔡家二小姐，翌日就被監(jiān)察機關拘捕收監(jiān)，消息傳開，從官方到民間，眾人無不都在猜測，下一個將會是誰。

外面的世界驚天動地，云起風涌，可在那白楊林間的小小院落里，一切卻是寧謐溫馨，儼如世外桃源。

一間舒適雅致的臥房內(nèi)，褚恒穿著一件白大褂，全神貫注地往病人的臉上打著細膩的泡沫，然后再拿起剃須刀，小心翼翼地刮拭。室內(nèi)如此安靜，只有那刀片與皮膚輕輕摩擦的“沙沙”聲響。

“哥，你說過最喜歡我給你刮胡子了，說比你自己刮得舒服，因為我的手很柔，懂得輕重，刮起來，麻酥酥的，引得讓你想吃人，當然，你每次都是說到做到的?！瘪液阕灶欁缘剌p言細語，眼神中千萬蜜意柔情。

等他用清涼柔軟的毛巾將病人的臉龐細細擦干，便聽身后一聲笑：“你這刮胡須的技術現(xiàn)在已經(jīng)水平一流了，我記得那時候爺爺?shù)哪樕峡偨o你弄得血跡斑斑?！币惶柛踝屑氂^察著仍似在熟睡中的病人：“我聽安大夫說，駱驊已經(jīng)有反應了？”

褚恒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對，安伯講，傷口恢復得很好。哥哥現(xiàn)在可以聽到我說話，隨時都會蘇醒過來。”

一號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兒子給駱驊細心地剪著指甲，心頭又浮起漣漪：“時間過的好快呀。二十多年前，我也做過這些事，只不過，你駱伯伯那時候是醒著的。我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一個走神，剪到了他的rou，出了血。我反倒強詞奪理，警告他如果再一直盯著我，我會叫他十指出血?？赡莻€人只會好脾氣地躺在那里傻笑，說怕他一閉上眼，我就又不見了?！?/br>
褚恒停下手里的動作，也覺得鼻頭發(fā)癢：“爸，驊哥這右手就由您來剪好了?！?/br>
一號蒼白的面容上現(xiàn)出一絲俏皮：“你不怕我把你小驊哥哥的手指腳趾也剪出血來嗎？”

“不會的，我聽mama說，爸爸可有耐心了，小時候我的指甲趾甲都是爸爸剪的，剪得可好了?！?/br>
褚恒托起腮，望著父親的動作，那專注的眼神里煥發(fā)著一種耀眼而迷人的光彩，他想自己完全能體會出當年駱伯伯的感覺。

兒子耐人尋味的注視，讓一號有些不安地挪動了□體：“你怎么不怪爸爸總是緬懷往事，活在過去？”

褚恒搖搖頭：“因為我知道，正是靠著那些美好的回憶，爸爸才能有勇氣面對現(xiàn)在的危機和壓力?！?/br>
一號的笑意更深：“

還是我的兒子最懂我。你這小驊哥反倒勸我要接受現(xiàn)實，珍惜眼前，不要總沉浸在過去里，口氣可真像……”

“駱伯伯，對吧？”

“不錯。他們爺倆也不知道為什么，都很喜歡說教?！?/br>
“而爸爸和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都只能忍氣吞聲?！?/br>
父子倆對視的笑了笑。

手里一閑著，困意立刻襲來，褚恒就覺得眼皮沉重。

“你都幾天沒有躺下了，快睡一會，爸爸替你看著?！备赣H的聲音變得遙遠飄忽。

“爸爸也幾天沒有睡過了?！瘪液愫吆咧?，朦朦朧朧間，他覺得自己又在忙忙碌碌，為駱驊按摩，清洗，兩個人相擁相偎，廝磨耳鬢，纏綿溫存，駱驊重重的呼吸聲似乎就在耳畔。

一直到他被父親推醒：“快，我看小驊要醒了。”

噩夢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