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住了。

仔細(xì)回想起來，這位惡人榜上的第三號人物“偷墳掘墓”，他還真不熟！

雖然早就從小喬那里聽說過這個人，也在重陽比武的擂臺上見識到此人已臻化境的枯榮功。

但他們真正的、僅有的交集，無非就是昨晚莫風(fēng)止犯下血案，小喬失蹤，喬莊主心急火燎來找他們，順便捎帶上了這個師兄，這才第一次見面。

可眾人交談時，這家伙比練閉口禪的鑒云禪師也好不了多少，沉默寡言，總共沒說過兩句話。

難道喬莊主就好這口，專愛和此類啞巴悶葫蘆打交道？

話說回來，梁少爺套近乎的本事也不差。他眼珠一轉(zhuǎn)，熟絡(luò)地開口：“顧老兄，不必?fù)?dān)心。咱們已向西王母討了不死藥來，救活鐘小貓不在話下?！?/br>
顧菟聞言低下頭去，似在專注地打量著昏睡不醒的鐘寅，仍是一言不發(fā)。

梁少爺沒時間管他了，這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折騰開了。

鐘小貓的情形，比先前的石桐宇可是嚴(yán)重多了。梁少爺伸手過去一試，一會兒有呼吸沒心跳，再一會兒有心跳又差點沒了呼吸。

不死藥雖然拿到了，但看這架勢肯定是張不開嘴，吞咽不下藻藥丸的，搞不好還會給噎死。

他靈光一閃，轉(zhuǎn)頭看石桐宇：“有沒有涼水？”

石桐宇心領(lǐng)神會，急忙出去拿了一茶盞涼水回來。

哪怕是喬莊主臨時的住所，所用器具也均是精美雅致。這茶盞燦若晚霞，濃麗無比，照民間的說法正是“縱有家產(chǎn)萬貫，不如鈞瓷一件”。石桐宇隨手一拿，就是價值萬金的鈞瓷。

梁少爺扭頭看見，也是呆了一呆。

拿著茶盞的那只手，五指纖長，蒼白如雪，襯著那濃烈的海棠紅，別有一番風(fēng)情……

他趕緊晃晃腦袋，把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伸手去接杯子，打算把藻藥丸扔進(jìn)去搖搖，化成水就方便喂小貓喝了。

手伸到一半，殺出個程咬金，顧菟忽然劈手奪過了那只茶杯！

梁少爺呆了下，笑得尷尬：“呃，顧老兄，難道不小心拿了你用的杯子？別介呀，事急從權(quán)嘛?！?/br>
看不出啊，這黑袍怪人莫非還有小潔癖？

顧菟沉默地看著他，隨手扔開了茶杯。

鈞瓷墜地，碎成一地暗紅。

茶盞里的水也灑了，映著破碎的瓷片，幽微光線里仿佛沉淀了濃醇的黑暗，成了血色的暗赤。

梁御風(fēng)騰地一下，從床邊站了起來。

石桐宇也是立馬搶上一步，站到他身邊，手按腰間劍柄。

他們?nèi)缗R大敵，顧菟卻并沒有如他們所想的那樣翻臉動手。

黑袍人深深凝視著床上的鐘寅，居然開口說話了：“西王母的不死藥，我亦有所聞。”

梁御風(fēng)緊緊盯著他，隨時提防著他暴起傷人，聽到他說話反而有點意外：“哦？”

顧菟沉聲道：“今年三月，紫蓬山下，我與西王母便有過一面之緣，親眼見她用此藥救活了一個小女孩，收為弟子……”

梁御風(fēng)更意外了，那不就是葉清沅嗎？

這次顧菟沉默了許久，才道：“但用此藥救人，雖能茍延殘喘，卻會記憶全失，前塵盡忘……”

梁御風(fēng)忍不住替他補充：“何止??！還會腦子里缺根弦哩，恐怕也就比傻子好上一點了。”

顧菟：“……”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我盤問過徐愿。他向我承認(rèn)，那晚他本是誰也沒管，一看見那個假冒的血沿檐暴露身份，便立刻跳船逃命了。他從頭到尾沒敢闖進(jìn)戰(zhàn)局中心，并不知道具體情形，因此才不知小喬后來的下落……”

顧菟仰起臉，他本就頎長高瘦，一身黑袍更襯得孤高冷漠。但梁御風(fēng)依稀看見，他眼角有幽微光華閃動。

……難道是淚光？

這時他又道：“這孩子其實是徐愿上岸時，從河中順流漂過來的，他才敢順手救人……”

梁御風(fēng)一想也對，要徐愿那貨冒著生命危險救人，不是扯淡嗎？這種順手為之倒是更符合他的作風(fēng)。

這時顧菟回過頭來，死氣沉沉的眼珠里，忽然亮起了兩簇燦亮的火焰。

只聽他道：“換而言之，這孩子其實是當(dāng)時現(xiàn)場最后的目擊者，如果他醒了，說不定可以說出小喬的下落！”

梁御風(fēng)：“……咦？”

顧菟斬釘截鐵道：“因此我決不能讓他失去記憶！”

梁御風(fēng)終于明白他剛才在發(fā)什么瘋了，但也很為難：“這個吧……誰都不想啊。但這不是沒辦法嗎？”

唐神醫(yī)診斷過，大家也都基本達(dá)成一致，鐘小貓奄奄一息，決計活不過今晚……

比起真正的死了，就算變成腦癡活著也是好的吧？

更何況只要活著，說不定有一天還能找到高人救治呢！

再耽擱下去，人都涼了，那才真的一點指望也沒了。

梁少爺正絞盡腦汁，想要說服對方，沒想到悶葫蘆又開口了。

顧菟道：“我所練的枯榮功，隱含禪宗無上奧義，造化無常，亦枯亦榮。只是少年時……因故未能大成，走火入魔，但時至今日，亦是成就了半枯半榮的境界。”

梁御風(fēng)隨口贊道：“了不起。”

這倒不全是客套話。放眼整個江湖，能有幾個不到三十歲的偽宗師？說一聲天縱奇才也不為過。

顧菟徑自道：“如果用枯榮真氣輸入經(jīng)脈，當(dāng)可令重傷之人返枯為榮，神智清醒地醒來，絕不會忘記些什么。”

梁少爺不由喜上眉梢：“?。磕隳芫热烁陕锊辉缯f！需要耗費很多功力嗎？”

顧菟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只是喃喃道：“如此，他就能說出小喬的下落。只不過——”

梁少爺忙不迭追問：“不過什么？”

顧菟雙眼一翻，烏沉沉的眼珠乍現(xiàn)精芒：“只不過此舉乃回光返照，一刻鐘之后，他就將由榮轉(zhuǎn)枯，身死魂消！”

梁御風(fēng)頓時大驚：“喂！”

顧菟說完了這么一席話，卻不再開口，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梁御風(fēng)腦中一片混亂，強笑道：“顧老兄，你這么想可就不對了！你想找小喬，我們也想找啊。但怎么能因此害了小貓呢？不如咱們從長計議？”

話是這么說，可他心知肚明，這位“偷墳掘墓”性情孤僻，沉默寡言，正因如此，這人說的話決不會是開玩笑，深思熟慮后才會出口，很難輕易動搖。

但怎么能放任這人亂來？

小喬和小貓，都是他疼愛的孩子。他決不能為了一個渺茫的可能性，葬送了另一人的性命！

顧菟搖了搖頭，惜言如金地說：“來不及！”

梁御風(fēng)霎時間心念急轉(zhuǎn)。

他又何嘗不知情勢危急，刻不容緩？

血沿檐一貫的作風(fēng)是斬草除根、雞犬不留，莫風(fēng)止身為他的弟子，繼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