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外六篇:蓮蓬
云夢蓮花塢。試劍堂外,夏蟬鳴噪;試劍堂內(nèi),一片rou體陳橫、不堪入目。十幾名少年打著赤膊,一片片貼在試劍堂內(nèi)的木板地上,時不時翻個身,仿佛十幾片烤得滋滋作響的煎餅,發(fā)出垂死的咕噥。“熱……”“死了……”魏無羨瞇著眼,迷迷糊糊心道:“像云深不知處那么涼快就好了。”身下那片木板又被體溫同化了,于是他翻了個身。恰巧,江澄也翻了個身,兩人擦了個邊,胳膊搭著了腿,魏無羨立刻道:“江澄,把你胳膊拿開,你像塊炭?!?/br>江澄道:“你腿拿開。”魏無羨道:“胳膊比腿輕,我拿腿更吃力,還是你拿胳膊吧?!?/br>江澄怒了:“魏無羨我警告你不要太過分,閉嘴不要說話,越說越熱!”六師弟道:“你們不要吵了行不行,我聽你們吵都覺得好熱,汗都流得更快了?!?/br>那邊已經(jīng)一掌劈來、一腳蹬去了:“快滾!”“你滾!”“不不不,你請滾!”“別客氣,你先滾!”眾師弟怨聲載道:“要打出去打!”“你們一起滾了好不好啊求求你們!”魏無羨道:“聽到?jīng)]有,大家讓你出去。你……放開我腿,要斷了大哥!”江澄額頭青筋暴起,道:“明明是讓你出去……你先松開我胳膊!”這時,外邊的木廊上傳來一陣裙擺曳地的沙沙響動,兩人頓時閃電一般分開。旋即,竹簾被掀起,江厭離探頭往里瞄一瞄,道:“呀,原來你們都躲在這里?!?/br>眾人連聲道:“師姐!”“師姐好?!庇腥菀缀﹄娜滩蛔‰p手交疊遮胸,躲到角落里去了。江厭離道:“今天怎么偷懶不練劍啦?”魏無羨訴苦道:“這么毒的日頭,校場曬死了,去練劍要脫一層皮。師姐不要告訴別人?!?/br>江厭離仔細端詳了他和江澄一下,道:“你們兩個是不是又打架啦?”魏無羨道:“沒有哇!”江厭離的身子也鉆進來了,她端著一盤東西道:“那阿澄胸口的腳印是誰踹的?”魏無羨一聽留下罪證了,連忙去看,果然有??梢呀?jīng)沒人在意他倆有沒有打架了,江厭離手上端的是一大盤切好的西瓜,一群少年蜂擁而上,三兩下便分完了,坐在地上相對啃瓜。不一會兒,瓜皮就在盤子里堆成了個小半山。魏無羨和江澄無論干什么都是要比一比的,吃個西瓜也不例外,橫刀奪瓜,損招不斷,斗得旁人避之不及,連忙給他們騰出了一塊空地。魏無羨一開始吃得還賣力,吃著吃著,忽然“噗”地笑了一聲。江澄警覺地道:“你又想干什么?!?/br>魏無羨又拿了一塊,道:“沒!你不要誤會。我沒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起了一個人?!?/br>江澄道:“誰?”魏無羨道:“藍湛?!?/br>江澄道:“你沒事想他干什么,想念罰抄的滋味不成?”魏無羨吐籽,道:“想他好玩兒唄。你不知道,他可有意思了。我跟他說,你們家的飯菜太難吃了,我寧愿吃炒西瓜皮也不愿吃你家的飯,你有空到我們蓮花塢來玩啊……”話音未落,江澄一掌拍歪他的瓜:“你瘋了叫他來蓮花塢,給自己找罪受嗎?”魏無羨道:“你急什么,我瓜都差點飛了!我就說說而已,他當然不會來了,你啥時候聽說他自己一個人跑出去玩兒過沒有?!?/br>江澄義正辭嚴道:“先說好,我反正拒絕他來,你不要亂請?!?/br>魏無羨道:“沒看出來你這么討厭他???”江澄道:“我對藍忘機沒意見,可萬一他真的來了,我娘看了別人家的孩子要是有話說,到時候你也別想好過?!?/br>魏無羨道:“沒事,來了也不怕,真要是來了,你就跟江叔叔說讓他跟我睡,我保證不出一個月就能把他逼瘋?!?/br>江澄嗤之以鼻:“你還想跟他睡一個月?我看不出七天你就被他捅死了。”魏無羨不以為然道:“怕他嘛。真要打起來他還不一定是我對手呢?!?/br>眾人連連附和起哄,江澄口里譏笑他厚顏,但心里其實知道魏無羨所言不假,并非自吹自擂。江厭離坐到兩人中間,道:“你們在說誰呀?姑蘇交到的朋友么?”魏無羨高興地道:“是??!”江澄道:“你這‘朋友’當?shù)锰靡馑剂?。你去問藍忘機,看他肯不肯要你?!?/br>魏無羨道:“快滾。他不要我我纏死他,看他肯不肯?!鞭D(zhuǎn)頭對江厭離道,“師姐,你知道藍忘機嗎?”江厭離道:“知道呀,就是大家都說很俊很有本事的那位小藍二公子嗎?果真很俊么?”魏無羨道:“很俊的!”江厭離道:“比你呢?”魏無羨想了想,道:“可能稍微比我俊一點點吧?!?/br>他兩只手指比了很小很小的一段距離。江厭離一邊收盤子,一邊莞爾道:“那看來是真的很俊了。交到新朋友是好事,今后沒事的時候你們可以互相串門玩了?!?/br>聞言,江澄噴瓜,魏無羨連連擺手:“罷了罷了。他們家那地方,飯又難吃規(guī)矩又多,我可不去了?!?/br>江厭離道:“那你可以帶他來玩嘛。這次就是個好機會,怎么不請你朋友來蓮花塢一起住一段時間?”江澄道:“阿姐你聽他瞎說。他在姑蘇可招人嫌了,藍忘機哪肯跟他回來?!?/br>魏無羨道:“什么話!他肯的?!?/br>江澄道:“醒醒,藍忘機叫你滾,聽到?jīng)]?記得嗎?”魏無羨道:“你懂什么!他雖然表面上叫我滾,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想跟我到云夢來玩,想得不得了?!?/br>江澄道:“我每天都在想一個問題,你到底是哪里來的這么多自信?”魏無羨道:“不要再想了,同一個問題想這么多年還沒有答案,換我早就放棄了?!?/br>江澄搖了搖頭,正待摔瓜,忽聽一陣氣勢洶洶的腳步飛馳聲,一個森寒的女聲遠遠傳來:“我說這人一個個的都躲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眾少年臉色大變,紛紛奪簾而出,恰好撞上虞夫人從長廊那頭轉(zhuǎn)來,紫衣翩翩,卻氣勢洶洶,丹目含煞著實駭人。一見這一群少年個個打著赤膊赤腳,不成體統(tǒng)、不堪入目的模樣,虞夫人的臉好一陣扭曲,兩條細眉更是揚得就快飛起。眾人心道“壞了!”,魂飛魄散,拔腿便跑。見狀,虞夫人終于反應過來了,大怒:“江澄!給我穿上衣服!赤條條的野人一樣,像什么鬼樣子!讓人看見了我臉往哪兒擱?!”江澄的衣服就扎在腰間,聽母親罵了,忙不迭囫圇一套。虞夫人又罵道:“你們呢!阿離在這兒沒看到嗎?一群死小子在姑娘家面前脫成這副德行,誰教你們的!”當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帶的頭。所以虞夫人下一句照例還是:“魏嬰!我看你是要死!”魏無羨大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師姐會來!我這就去找衣服!”虞夫人更怒:“你還敢跑,給我滾回來跪下!”說著一鞭子就出去了。魏無羨感覺背上火辣辣得一痛,“哎喲”大叫一聲,險些打滾。這時,虞夫人耳邊突然有人幽幽地道:“阿娘,你吃不吃西瓜……”虞夫人被不知道從哪里忽然冒出來的江厭離嚇了一跳,就這么一耽擱,那群小賊全都無影無蹤了,氣得她轉(zhuǎn)頭去擰江厭離的臉,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江厭離被母親擰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一點,含含糊糊地道:“阿娘,阿羨他們躲在這里消暑,我自己找來的,你不要怪他們……你……你吃西瓜嗎……不知道是誰送的,不過很甜。夏天吃西瓜,解暑消火,又甜又多汁,我給你切好……”虞夫人越想越氣,再加上天熱口渴,居然真被她說得想吃了,如此一來……更氣了。那頭數(shù)人好容易逃出了蓮花塢,沖向碼頭,躍上小船。好久都無人追出,魏無羨這才放了心。他使勁兒搖了兩下船槳,感覺后背還疼,扔下槳給其他人,坐下來摸了摸那片熱辣辣的皮rou,道:“青天白日冤,咱們講講道理,明明大家都沒穿衣服,為什么罵只罵我,打也只打我?”江澄道:“一定是因為你不穿衣服的樣子最辣眼睛?!?/br>魏無羨看他一眼,突然縱身一躍,扎入水中。其余人也響應號召一般,紛紛下水,瞬息之間只留了江澄一個人在船上。江澄發(fā)覺形勢微妙不對,道:“你搞什么鬼?!”魏無羨滑到船側(cè),猛地一掌拍去。船只整個地翻了過去,在水里很有分量地一沉一浮,肚皮朝天。魏無羨哈哈大笑,跳上船底,盤足坐了,對著江澄摔下去的那一側(cè)水喊道:“眼睛還辣嗎江澄?應個聲,喂,喂!”喊了兩聲,無人應答,只有咕嚕咕嚕一串水泡冒上來,魏無羨抹了把臉,奇怪道:“怎么這么久還沒上來?”六師弟也游了過來,驚道:“不會淹死了吧!”魏無羨道:“怎么可能!”正要下水去拉江澄一把,忽聽背后一聲大喝,他“哎喲”一下,給人從背后一把推下了水,船只又濕淋淋地翻了個面。原來江澄給他掀下水后潛下水底繞了個圈,繞到了魏無羨背后。兩人各偷襲得手一次,開始在水中繞著一條船警惕地打轉(zhuǎn),其余人則撲騰著水花,散開在湖里看熱鬧。魏無羨隔船叫囂道:“你抄兇器算什么,有本事把槳放下,咱們空手比過?!?/br>江澄獰笑道:“你當我傻,我一放你就搶過去了!”他手上運槳如風,打得魏無羨連連退避,眾師弟嗷嗷叫好。魏無羨左支右絀,百忙之中,抽空辯白道:“我哪有這么無恥!”四周噓聲一片:“大師兄,你也有臉說這句?。 ?/br>接下來,眾人陷入了混亂的水戰(zhàn),什么大慈大悲杵、百毒蛇蝎草、奪命噴水箭——魏無羨一腳踹了江澄,好容易趴到船上,“呸”地吐了一口湖水,舉手道:“不打了不打了,休戰(zhàn)!”眾人都頂著滿頭綠油油的水草,打得正酣呢,忙道:“為什么不打了,打呀!打呀!落了下風就求饒?”魏無羨道:“誰說我求饒了,回頭再打過。我是餓了打不動,先弄點東西吃?!?/br>六師弟道:“那咱們回去嗎?晚飯開飯前還能吃幾個西瓜。”江澄道:“現(xiàn)在回去,除了鞭子可沒別的給你吃?!?/br>魏無羨卻早有主意,宣布道:“不回去。我們?nèi)フ徟?!?/br>江澄嘲道:“是‘偷’吧?!?/br>魏無羨道:“每次又不是沒補錢!”云夢江氏在這一帶時有照顧附近人家,除水祟不收取報酬,方圓數(shù)十里,不說幾個蓮蓬,哪怕是劃一片湖專門種給他們吃也是樂意的。每次家中少年出去吃了人家的瓜、捉了人家的雞、藥暈了人家的狗,事后江楓眠也會派人一一補上。至于為何非要鍥而不舍地偷來吃,倒不是流氓紈绔作風,無非少年人好玩兒心重,貪那一點被人笑笑罵罵追追打打的趣味罷了。眾人上了船,劃了好一陣,到了一片蓮湖附近。好大一片蓮湖,青翠翠的。碧葉層層疊疊,小的如盤,大的如傘。外邊的低一些疏一些,平平鋪在水面上;里邊的高一些擠一些,足夠遮掩載人的船只,但若是看到哪里一群蓮葉挨肩擦頭地sao動起來,便知道是有人藏在里面做小動作了。蓮花塢的小船滑進這片碧綠的天地底,四周掛滿了鼓囊囊的大綠蓮蓬,一人撐船,其余人便開始對它們動手動腳起來。大頭大腦的蓮蓬長在細長的蓮莖上,蓮莖平滑的綠桿上生滿小刺,但不扎人,一折,脆生生地便斷了。他們都是連著一段長長的莖一起折了,回去后還可以找個瓶子,插在水里養(yǎng)著,聽說這樣會多鮮嫩幾天。魏無羨也只是聽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就是這么信誓旦旦告訴別人的。他折了幾枝,隨手剝了一個,顆粒飽滿,扔進嘴里,嬌嫩多汁,邊吃邊隨口胡哼瞎唱著什么“我請你吃蓮蓬、你請我吃什么”,被江澄聽到了,道:“你請誰吃?”魏無羨道:“哈哈,反正不是你!”正準備摘個蓮蓬砸他臉,忽然“噓”了一聲,道,“死了,今天老頭在!”老頭就是在這片水里種蓮蓬的老農(nóng)。到底有多老,魏無羨也不知道,反正在他看來,江楓眠是叔叔,比江楓眠大的一律都可以被稱為老頭。打魏無羨記事起他就在這片蓮塘了,夏天來偷蓮蓬,被抓住后就會被他打。魏無羨時常懷疑這老頭是個蓮蓬精轉(zhuǎn)世,因為他對自己家湖里少了幾個蓮蓬了如指掌,少了幾個打幾下。蓮湖里劃船,竹篙比槳好使,砰砰砰!打在身上痛極了。眾少年也都吃過幾桿子,當下都噓道:“快跑,快跑!”忙不迭抄槳,落荒而逃。七手八腳,劃出了蓮塘,做賊心虛地回頭一看,老頭的船已經(jīng)穿出了重重蓮葉,在開闊的水面上滑行。魏無羨歪頭,看了一會兒,忽道:“奇怪!”江澄也站了起來,道:“那船為什么走得這樣快?”眾人一看,那老頭背對他們的方向,正挨個數(shù)著船上的蓮蓬,竹篙放在一邊,沒動,船只卻走得又穩(wěn)又快,竟是比魏無羨他們的還快。眾人都警惕了起來。魏無羨催促道:“劃過去,劃過去?!?/br>兩邊船靠得近了,眾人看得分明,老頭的船邊,有一道若有若無的白影在水面下游蕩!魏無羨回頭,食指抵在唇上,示意眾人小心,莫要驚了老頭和下面那只水鬼。江澄點頭,劃船只帶出無聲的水波,動靜幾近于無。當兩船相距約三丈時,一只青白色的手從船底濕淋淋地揚起,從老頭堆滿船的蓮蓬里,偷偷抓走了一個,無聲無息潛入水底。片刻之后,兩個蓮子米的殼子浮上水面。一群少年驚呆了:“不得了,這個水鬼也偷蓮蓬?。 ?/br>老頭終于發(fā)現(xiàn)身后來了人,一手抓著一只大蓮蓬,一手抄竹竿轉(zhuǎn)身。這動作驚了水鬼,哧溜一下,白影沒了。眾人忙道:“哪里跑!”魏無羨撲通入水,扎進水底,不一會兒便拖著一個東西鉆出來,道:“抓住了!”只見他手里提著一只小水鬼,膚色青白,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模樣,十分惶恐,在一群少年的注視下幾乎要縮成一團。這時,老頭一竿打來,罵道:“又來搗亂!”魏無羨背上剛挨了鞭子,又吃了一竿,“嗷”的一聲差點松了手。江澄怒道:“好好說話,干什么動手打人,好心當成驢肝肺!”魏無羨忙道:“沒事沒事。老……老伯你看清楚,我們不是鬼,這只才是鬼?!?/br>老頭道:“廢話,我只是老,我又沒瞎。還不把它放了!”魏無羨怔了怔,但見這被他捉住的小水鬼連連作揖,黑眼睛濕漉漉的,一副很可憐的樣子,手里還揪著剛才偷的那個大蓮蓬舍不得松手。蓮蓬掰開了,看來是還沒來得及吃幾顆,就被魏無羨揪上來了。江澄心道這老頭簡直不可理喻,對魏無羨道:“你別放,咱們把這水鬼抓回去?!?/br>聞言,老頭又舉起了竹篙,魏無羨忙道:“別打別打,我放它下來就是了。”江澄道:“別放,萬一這水鬼殺人替死怎么辦!”魏無羨道:“這水鬼身上沒血腥氣,他年幼游不出這片水,最近這片水域沒說死過其他人,應該是沒害過人的?!?/br>江澄道:“就算之前沒害過,今后也不一定不會……”話音未落,竹篙呼呼飛到。江澄吃了一記,大怒:“你這老頭不分好歹嗎?!知道是鬼不怕被它害了??!”老頭也很理直氣壯:“一只腳都進棺材的人還怕什么鬼。”魏無羨料想它也跑不遠,便道:“別打了別打了,我松手了!”他當真松了手,那水鬼嘩啦一下躥到老頭船后,似是不敢出來了。魏無羨濕淋淋地爬上了船,老頭從船上挑了個蓮蓬,丟進水里,水鬼不理。老頭又挑了個大的,再丟進水中,蓮蓬在水面上沉浮幾下,忽的半個白腦袋鉆出水面,像條大白魚一般,把兩個綠蓮蓬叼進水底了。再過一會兒,水面上又浮起一點白色,水鬼把肩和手也露出來,縮在船后,埋頭“咯吱咯吱”地吃了起來。眾人看它吃得津津有味,不禁納悶。眼看著老頭又丟了個蓮蓬進水,魏無羨摸了摸下巴,有點不是滋味,道:“老伯,為什么它偷你的蓮蓬,你讓它偷,還送給它吃。我們偷你的,你就要打?”老頭道:“它幫我推船,給它幾個蓮蓬吃吃又有什么?你們這班小鬼?今天偷了幾個?”眾人訕訕,魏無羨眼角一瞄,船肚子里堆了幾十個不止,心道不妙,忙道:“走著!”幾人當即抄槳,那老頭揮舞著竹篙迎面沖來,船行如風,頭皮一麻,只覺那竹篙馬上就要敲到,連忙撒開四肢,劃得要瘋了。兩艘船繞著一大片蓮湖逃了兩圈,眼看越追越近,魏無羨已經(jīng)吃了好幾竿子,而且發(fā)現(xiàn)竿子只沖著他來,抱頭大叫,道:“不公平!為什么只打我!為什么又只打我!”眾師弟道:“師兄你頂住啊,都靠你了!”江澄也道:“是啊,你好好頂著?!?/br>魏無羨大怒,“呸!我頂不住了!”他抓了船上一只蓮蓬,扔出去道,“接著!”那是很大的一只蓮蓬,掉落到水里,“咚”地濺起水花。老頭的船只果然一頓,那只水鬼歡歡喜喜游過去,撈了蓮蓬來吃。趁此機會,蓮花塢的船終于得了個空,逃掉了。回去的時候,一名師弟道:“大師兄,鬼能吃出味道嗎?”魏無羨道:“一般吃不出吧。不過我看這只小鬼,大約是……是……阿……阿嚏!”日頭落了,風來了,吹一吹,涼意上來了,冷絲絲的。魏無羨打了個噴嚏,揉了揉臉,接著道:“大約是生前想吃蓮蓬吃不到,偷偷來摘的時候掉進湖里淹死的。所以……啊……啊……”江澄道:“所以吃蓮蓬就是在了執(zhí)念,會有滿足感?!?/br>魏無羨道:“唔,對。”他摸了摸新舊傷交加的后背,還是忍不住把心里的話問出來了:“這可真是千古奇冤,為什么每次一有什么事,永遠都只打我?”一名師弟道:“你最英俊。”另一人道:“你修為最高。”再一人道:“你不穿衣服最好看?!?/br>眾人紛紛點頭,魏無羨道:“謝謝大家的贊譽,我聽得都有點起雞皮疙瘩了?!?/br>師弟道:“不客氣啊大師兄。每次都是你擋在前面,你值得更多呀!”魏無羨驚訝道:“哦?還有更多,說來聽聽?!?/br>江澄聽不下去了,道:“都住口!再不好好說話,當心我扎穿了船底,一起死了干凈?!?/br>這時,途經(jīng)一片水域,兩岸是農(nóng)田。田里有幾名身姿嬌小的農(nóng)女耕作,見他們的小船駛過,奔向水邊,遠遠招呼,道:“哎——!”眾人也“哎”地應了,七手八腳去捅魏無羨:“師兄,叫你呢!人家叫你!”魏無羨定睛一瞧,果然是他帶著頭打過交道的,心頭霎時烏云退散晴空萬里,也站起來揮手招呼,笑道:“什么事!”小船順水流,農(nóng)女們在岸邊跟著走,邊走邊道:“你們是不是又去偷蓮蓬了!”“快說挨了多少下!”“還是去藥人家的狗啦?”江澄聽了幾句,恨不得把他一腳踢下船去,痛心疾首:“你這臭名遠揚的,真是給咱們家丟臉?!?/br>魏無羨辯解道:“她們說的是‘你們’,我們一伙兒的好嗎,要丟臉也是一起丟臉。”這廂兩人正掐著,那頭一名農(nóng)女又喊道:“好吃嗎!”魏無羨百忙之中抽空道:“什么?”農(nóng)女道:“我們送的西瓜,好吃嗎!”魏無羨恍然大悟,道:“西瓜原來是你們送的啊。很好吃!怎么不送進來坐坐,我們請你們吃茶!”那農(nóng)女嫣然一笑,道:“送去的時候你們不在,放了就走,不敢坐啦。好吃就好!”魏無羨道:“謝謝!”他從船底撈出幾個大蓮蓬,道,“請你們吃蓮蓬,下次進來看我練劍?。 ?/br>江澄嗤道:“你練劍很好看么?”魏無羨這么朝岸邊丟著蓮蓬,拋得老遠,落入人手里卻是輕輕巧巧的。他抓了幾只往江澄胸口塞,搡他:“你愣著干什么,你也趕緊的?!?/br>江澄被搡了兩下,不得已接了,道:“趕緊的什么?”魏無羨道:“你也吃了西瓜,還不得給人家回禮啊。來來不要不好意思,都丟起來,丟起來?!?/br>江澄嗤道:“笑話,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話是這么說,可一船師弟都開始丟得不亦樂乎了,他還沒動手。魏無羨又道:“那你丟啊。這次丟了,下次就可以問她們蓮蓬好不好吃,又可以搭話了!”眾師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受教了,師兄真是經(jīng)驗老道??!”“一看就是經(jīng)常干這種事的!”“哪里哪里,哈哈哈哈……”江澄本來要丟的,一聽這話瞬間清醒,深覺丟人,剝開一只蓮蓬自己吃了起來。船在水里走,姑娘們在岸上小步追,接著船上少年們拋過來的翠綠蓮蓬,沿路跑沿路笑。魏無羨右手搭在眉間,望著這一路風景,笑著笑著,嘆了口氣。眾人道:“大師兄怎么啦?”“妹子們追著你跑還嘆氣???”魏無羨把槳扛上肩,嘿道:“沒怎么,只是想到我誠心誠意請藍湛來云夢玩兒,他居然敢拒絕我?!?/br>眾師弟豎起大拇指:“哇,不愧是藍忘機!”魏無羨意氣風發(fā)地道:“住口!總有一天我要把他拖來,然后把他踹下船去,騙他去偷蓮蓬,讓老頭用竹竿子敲他,讓他追在我后面跑,哈哈哈哈……”長笑了一陣,他回頭,看了看坐在船頭一個人板著臉吃蓮蓬的江澄,笑容逐漸消失,嘆道:“唉,真是孺子不可教也?!?/br>江澄怒了:“我就想自己吃怎么了?”魏無羨道:“你啊你,江澄。算了,你沒救了,你就一輩子自己吃吧!”總之,偷蓮蓬的小船,再一次滿載而歸。●云深不知處。深山之外,炎炎六月。深山之中,卻是一派靜謐世界,清涼天地。蘭室外,兩道白衣身影端立于長廊上。風過,白衫輕動,而人紋絲不動。藍曦臣和藍忘機,正在端立。倒立。二人皆是一語不發(fā),似乎已進入冥想之境。流泉淙淙,鳴鳥撲翅,是此間唯一聲音,反倒襯得四下更為寂靜。半晌,藍忘機忽然道:“兄長?!?/br>藍曦臣從冥想中悠悠脫離,目不斜視,道:“何事?”沉默片刻,藍忘機道:“你摘過蓮蓬嗎?!?/br>藍曦臣側(cè)首,道:“……沒有。”姑蘇藍氏的子弟若想吃蓮蓬,自然不用自己去摘。藍忘機頷首,道:“兄長,你知道嗎?!?/br>藍曦臣:“什么?”藍忘機:“帶莖的蓮蓬比不帶莖的好吃。”藍曦臣道:“哦?這倒是沒聽過。怎么,為何忽然說到這個?”藍忘機道:“無事。時辰到,換手。”兩人將倒立支撐的那只手從右手換到了左手,動作整齊劃一,無聲無息,安定至極。藍曦臣還待再問,定睛一看,卻是笑了:“忘機,你有客人?!?/br>木廊的邊緣上,一只白絨絨的兔子慢慢爬過來,蹭到藍忘機倒立的左手邊,抽動著粉色鼻子。藍曦臣道:“怎么找到這里來了?”藍忘機對它道:“回去?!?/br>那只白兔卻不聽,咬住藍忘機抹額的一端尾,用力扯,似乎想就這么叼著把藍忘機拖走。藍曦臣悠悠地道:“它想你陪著吧?!?/br>拖不動的兔子氣急敗壞地繞著兩人蹦了一圈,藍曦臣看得有趣,道:“這是愛鬧的那一只嗎?”藍忘機道:“太鬧了?!?/br>藍曦臣道:“鬧也無妨,畢竟可愛。我記得有兩只。兩只不是經(jīng)常在一起嗎,為何只來了一只?另一只是不是喜靜不愿出來?”藍忘機道:“會來的。”果不其然,沒過一會兒,木廊的邊緣上,又扒上了一只雪白的小腦袋。另一只白兔也跟過來,尋找它的同伴了。兩團雪球相互追逐了一會兒,最終選了個地方,就是藍忘機左手旁,安心擠在了一處。一對白兔黏著彼此挨挨擦擦,即便是倒過來看,畫面也煞是可愛。藍曦臣道:“叫什么名字?”藍忘機搖了搖頭,不知是說沒有名字,還是不提。藍曦臣卻道:“我上次聽到你叫它們了?!?/br>“……”藍曦臣由衷地道:“是很好的名字?!?/br>藍忘機換了一只手。藍曦臣道:“時辰未到?!?/br>藍忘機默默又把手換了回來。一炷香后,時辰到,倒立結(jié)束,兩人回到雅室靜坐。一名家仆送上祛暑的冰鎮(zhèn)瓜果。西瓜去了皮,果rou切成整齊的一片片,擺在玉盤里,紅紅的,透透的,煞是好看。兄弟二人跪坐在席子上,低聲說了幾句話,交流完昨日聽學的心得,便開始食用。藍曦臣取了一枚瓜片,卻見藍忘機盯著玉盤,意味不明,本能地停下動作。果然,藍忘機開口了。他道:“兄長?!?/br>藍曦臣道:“何事?”藍忘機道:“你吃過西瓜皮嗎?!?/br>“……”藍曦臣道:“西瓜皮可以吃嗎?”默然須臾,藍忘機道:“聽說可以炒?!?/br>藍曦臣:“也許可以?!?/br>藍忘機:“聽說味道甚佳。”“我沒試過?!?/br>“我也沒有?!?/br>“唔……”藍曦臣道,“你要讓人試著炒炒看嗎?!?/br>想了想,藍忘機神色肅然地搖了搖頭。藍曦臣松了口氣。不知為何,他覺得并不需要問“你是聽誰說的”這個問題……第二日,藍忘機獨自一人下山了。他不是不常下山,而是不常獨自一人到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來。人來人往,人往人來。無論仙門世家,抑或山野獵地,都沒有這么多人。就算是人多的清談盛會,人也是井然有序的多,而不是這般摩肩接踵的多,好像走路時誰踩著了誰的腳、誰碰著了誰的車,都一點不稀奇。藍忘機素來不喜與人肢體接觸,見此情形,頓了一頓,但并未就此卻步,而是打算就地尋人問路。誰知,卻是半晌也沒找到一個可問之人。藍忘機這才發(fā)現(xiàn),不光他不想靠近旁人,旁人也不想靠近他。實在是他整個人都與這喧囂市集格格不入,一塵不染,還背了一把劍,那些小販、農(nóng)夫、閑人少見這等世家公子,無不忙不迭閃避。要么怕這是位不好惹的紈绔,誰也不想不小心得罪了他;要么怕他神情嚴冷,畢竟連藍曦臣都開過玩笑,說藍忘機方圓六尺之內(nèi)皆天寒地凍,寸草不生。唯有趕集的女子們,在藍忘機走過來時,想看又不敢多看,裝作手里有事忙,低眉又抬眼。等他走過去了,就在他背后聚成一團嘻嘻哈哈。藍忘機走了半天,才見到一名在一家大門前掃陽塵的老婦,道:“請問,距此處最近的蓮塘往哪里走?!?/br>那老婦眼神不大好使,灰又蒙了眼,氣喘吁吁,看不清他,道:“這邊走上八九里,有一戶人家種了幾十畝蓮蓬?!?/br>藍忘機頜首道:“多謝?!?/br>老婦人道:“這位小公子,那蓮塘到晚間就不讓人進去了,你要是想去玩,可得趁白天,快些去啊?!?/br>藍忘機又道了一聲:“多謝?!?/br>他正待走開,見那老婦杵著細長的竹竿,半天也撥不下來一支卡在屋檐下的枯枝,出指一點,劍氣隔空將那枯枝擊落下來,轉(zhuǎn)身走了。八九里對他的腳程而言并不算遠,藍忘機順著那婦人所指方向,一路前進。走過一里,離了集市;走過二里,人煙漸漸稀少;走到四里,兩側(cè)所見已盡是青山綠田,阡陌縱橫。偶爾,才有一座歪歪扭扭的小屋,升起歪歪扭扭的炊煙,田埂上有幾個扎沖天辮的泥娃娃在蹲著埋頭玩爛泥,笑呵呵,你糊我、我糊你。這景象頗有野趣,藍忘機駐足觀看,看了沒一會兒便被發(fā)現(xiàn)了,泥娃娃都小,怕生,一溜煙跑不見了,他這才邁開步子,繼續(xù)走。走到五里時,藍忘機面上一涼,竟是從微風中吹來了細細雨絲。他望望天,果然,灰滾滾的云像是要壓過來了,當即步下加快,而雨來得更快。這時,忽見前方田埂邊站了五六個人。雨絲已化為雨滴,而這幾人既不打傘,也不遮擋,似圍著什么,全無心思理會其他。藍忘機走近前去,只見一農(nóng)人躺在地上,正唉唉痛叫。靜聽兩句,藍忘機便知曉了事情經(jīng)過。原來,這農(nóng)人在農(nóng)作時,被另一名農(nóng)人家養(yǎng)的牛頂了,現(xiàn)下不知是傷了腰還是斷了腿,爬不起來了。那牛做了錯事,被攆得遠遠站在田地盡頭,埋頭甩尾不敢靠近。牛的主人奔去請大夫,剩下這群農(nóng)人不敢隨意搬弄傷者,怕搬壞了他的筋骨,只敢這般照看著他??商觳蛔髅?,竟下起雨來。一開始還是淅淅瀝瀝的,能忍忍,誰知不一會兒,便朝著劈頭蓋臉去了。眼看這雨越下越大,一名農(nóng)人奔回家去取傘,但家住得遠,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余下人都干著急,搭著手,能給那受傷農(nóng)人擋多少是多少??蛇@樣下去,怎么也不是辦法。哪怕拿到了傘,那也沒有幾把,總不能給一兩人遮著,其余人都淋著吧?一人喃喃罵了句:“見了鬼一樣,這么大的雨,說來就來。”這時,一名農(nóng)人道:“把那棚子扶起來吧,能頂一會兒是一會?!?/br>不遠處有一座廢棄的老棚子,用四根木頭撐起。一根歪了,一根常年風吹日曬,腐朽了。一人猶豫道:“不是不能動他嗎?”“幾……幾步路應該沒事?!?/br>眾人七手八腳小心翼翼把那受傷農(nóng)人抬過去,便有兩人去扶那破棚子。誰知,兩名農(nóng)人,卻還扶不起一個破棚頂。旁人催促,他們鉚起了勁兒,臉漲得通紅,卻是紋絲不動。再來兩人,還是不動!這木棚棚頂以木作框,覆著瓦片、茅草、層層灰土,分量絕對不輕。但也不至于四個常年耕作的農(nóng)人也抬不動。沒靠近,藍忘機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走到木棚之前,俯下身,托起木棚頂?shù)囊唤牵瑔问謱⑺Я似饋怼?/br>幾名農(nóng)人驚呆了。四個農(nóng)人都抬不起來的棚頂,這少年竟是用單手就把它抬了起來!呆了一會兒,一名農(nóng)人便低聲對其他人說著什么,未猶豫片刻,他們便七手八腳將那農(nóng)人抬了過來。進木棚時,都瞅藍忘機,藍忘機目不斜視。放下人后,便有兩人過來道:“這位……公子,你放下,我們來吧?!?/br>藍忘機搖了搖頭。那兩名農(nóng)人堅持道:“你年紀太小,頂不住的。”說著,把手舉了起來,要幫他頂這雨棚。藍忘機看他們一眼,也不多言,只略略收了幾分力,那兩名農(nóng)人登時臉色一變。藍忘機收回目光,放回原先的力道,兩名農(nóng)人訕訕蹲了回去。這木棚竟是比他們想象的還要重,這少年一撤手,根本撐不起來。一人打了個寒噤,道:“奇怪,怎么進來了反倒更冷了?!?/br>他們卻都看不到,此時此刻,木棚的中央,正吊著一個枯發(fā)長舌、衣衫襤褸的身影。棚外雨打風吹,這身影便在木棚下?lián)u搖晃晃,帶起一陣陰風。就是這只邪祟,使得這片棚頂異常沉重,無論如何也沒法被普通人抬起來。藍忘機出門沒帶度化之器。既然這邪祟并無害人之念,自然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將它打得魂飛魄散,看樣子也暫時無法說服它把自己吊著的尸體放下來,便只能先撐起這屋頂了?;仡^上報,再派人來處理。那邪祟在藍忘機身后晃來晃去吊了一陣,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抱怨道:“好冷哦……”“……”它左看右看,找了個農(nóng)人靠上去,似乎想暖一暖。那農(nóng)人忽的一陣哆嗦。藍忘機微微側(cè)首,給了它一個十分冷厲的眼角余光。那邪祟也打了個哆嗦,委委屈屈地回去了??蛇€是伸長了舌頭抱怨道:“這么大,這么大雨,這么敞著……真的好冷哦……”“……”直到大夫來,眾農(nóng)人竟是都沒敢跟藍忘機搭話。待到雨停,他們把傷者挪出木棚,藍忘機放下屋頂,一句話也沒說便走了。待他趕到蓮塘時,業(yè)已日落。他正要下湖,對面撐出來一只小船,船上一名中年女子道:“哎哎哎!你是做什么的?”藍忘機道:“摘蓮蓬?!?/br>那女子道:“日落了,我們天黑以后不放人進去的,今天不行了,改天吧!”藍忘機道:“我不多做停留,一刻便走。”女子道:“不行就是不行,這是規(guī)矩,規(guī)矩不是我定的,你問主人去?!?/br>藍忘機道:“蓮塘主人在何方。”采蓮女道:“早回去了,所以你問我也是白搭,我要是放你進去了,這湖的主人可沒好話對我說,你不要為難我?!?/br>聽到這里,藍忘機也不勉強了,頜首道:“打擾了?!?/br>雖然神色平靜,但就是能看出一種失望之意。采蓮女又看他白衣如雪,但半邊被雨淋濕,白靴上也沾了泥跡,放軟了語氣,道:“你今天來晚了,明天早點來吧。你從哪里來啊?剛才好大的一場雨,你這小孩子,不是淋雨跑著來的吧?怎么也不打個傘,你家離這里多遠啊?”藍忘機如實道:“三十四里。”采蓮女一聽,噎了一下,道:“這么遠!那你一定是花了很久才到這里來的吧。要是實在想吃蓮蓬的話,你去街上買嘛,多得很?!?/br>藍忘機正要轉(zhuǎn)身,聞言止住,道:“街邊蓮蓬不帶莖?!?/br>采蓮女奇道:“你難道就非要帶莖的?吃起來又沒什么區(qū)別。”藍忘機道:“有?!?/br>“沒有的!”藍忘機執(zhí)拗道:“有。有人告訴我有。”采蓮女撲哧一聲笑,道:“究竟是誰告訴你的?這么犟的小公子,鬼迷了心竅了!”藍忘機不說話,低頭準備轉(zhuǎn)身往回走。那人又喊道:“你家真的有那么遠?”藍忘機道:“嗯?!?/br>采蓮女道:“你要不……今天不回去?在附近找個地方住著,明天來?”藍忘機道:“家有宵禁。明日上學?!?/br>采蓮女撓撓頭,很是為難地想了一陣,最后道:“……好啦,放你進來吧,就一會兒,一小會兒。你要摘的話快點啊,萬一被人瞧見了,到主人那里嚼我的舌根子,我這年紀可不想還挨人家的罵?!?/br>空山新雨后,云深不知處。雨后玉蘭,分外清新嬌美。藍曦臣看得心生喜愛,在案上鋪了紙,臨窗作畫。透過鏤花窗格,見一道白衣身影緩緩走近,藍曦臣也不擱筆,道:“忘機。”藍忘機走過來,隔著窗道:“兄長。”藍曦臣道:“昨天聽你說起蓮蓬,恰好今天叔父讓人買了蓮蓬上山,你要吃嗎?”藍忘機在窗外道:“吃過了?!?/br>藍曦臣有點奇怪:“吃過了?”藍忘機:“嗯?!?/br>兄弟二人又簡單說了幾句,藍忘機便回靜室去了。畫畢,藍曦臣看了一陣,隨手收了,將之忘到腦后,取出裂冰,去往他日常練習清心音的去處。龍膽小筑前,叢叢淡紫,綴點點星露。藍曦臣順著小徑步入,抬起眼簾,微微一怔。小筑門前的木廊上放著一只白玉瓶,瓶里盛著幾枝高高低低的蓮蓬。玉瓶修長,蓮莖亦修長,姿態(tài)甚美。藍曦臣收起裂冰,在木廊上臨著這只玉瓶坐下,側(cè)首看了一陣,心內(nèi)掙扎。最終,還是矜持地沒有動手偷偷剝一個來吃吃看,帶莖的蓮蓬到底味道有什么不同。既然忘機看上去那般高興,那大概是真的很好吃吧。作者有話要說:這篇原本打算寫云深不知處和蓮花塢的小朋友們的清涼一夏抓鬼小故事,但最終寫成了溫馨鄉(xiāng)村日常(?總之,雖然小時候的WiFi沒能成功把二哥哥拐回蓮花塢吃喝玩樂,但是忘羨兩位小朋友還是在對彼此有意無意的念念不忘中完成了一場神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