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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目低垂,從夙延川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撲朔的眼睫,掩著白皙而缺少血色的臉頰。
她受了許多驚嚇。
他心里有這樣的明悟,但就隨著她的無言生出些說不出的躁郁。
他抬起手把掌中的馬鞭丟在桌上,發(fā)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而顧瑟已經(jīng)在不長的靜默之后柔聲道:“殿下教訓(xùn)的是。臣女往后一定會多加注意?!?/p>
她這樣的溫順,讓夙延川心里的郁氣說不上來地消散了,心頭翻涌而上的歉疚和疼惜。
——她原本也只是一個嬌嬌的,和所有名門淑女一樣金尊玉貴地養(yǎng)著,凡事都有大人撐著,只需要考慮裙子夠不夠鮮亮、妝容是不是時新的小姑娘。
這旱災(zāi)也罷,這蝗禍也罷,原本都不是她這樣幼嫩的肩膀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
他心里就沉沉地嘆了一聲。
他的沉默反而讓顧瑟抬起頭來,一雙明亮的杏子眼清凌凌地看著他。
夙延川對上她的眼睛,就有些無奈。
他動了動嘴角,想說的話在嘴邊打了個滾,最后卻只是道:“下次遇到這樣的事,只管教驚吾去向折沖都尉要些人來?!?/p>
開原府的折沖都尉馮異,是慶和帝的心腹。
越驚吾這樣的身份,怎么可能從他手中要出兵來,還是用作保護(hù)顧瑟這樣的用途。
夙延川心里自然也清楚。
他說這樣的話,已經(jīng)是打定了主意要讓馮異挪一挪位置,換一個聽得懂越驚吾說話的人來了。
顧瑟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那些之前不知在何處滋生的,支離細(xì)小的委屈,都在這樣一句聽來平淡不帶語氣的的話里煙消云散了。
她輕聲道:“臣女家中常有書信催促歸家,想來在開原也不會停留多久了。至于家父那里,開原府自然有府尹杜大人做主。”
夙延川眼眸沉沉地看著她,聽著她柔聲細(xì)語地道:“馮大人深體上意,勞苦功高,臣女這里不過都是些小事,就不必多加打擾了。”
開原是大燕朝龍興之地,自古又是兵家要沖,與帝都相為佐輔,因此主官人選一直十分敏感。
如今的文武主事,府尹杜先贄、少尹顧九識、都尉馮異,都是慶和皇帝的親信之臣。
夙延川要對這個位置動手,反應(yīng)最激烈的也一定是慶和帝本人。
而最高興、最樂見其成的,則只會是那個被封在易州數(shù)年不得翻身的皇二子、秦王夙延庚。
為一樁小事而親痛仇快,似乎不該是夙延川該做的決定。
顧瑟說話的時候,水一樣的目光就落在他臉上。
——他一直很保護(hù)她,是一種近乎不計后果的、本能一樣的反應(yīng)。
無論是在夢里的五年,還是從相逢至今,真真切切的相處里。
所以,顧瑟不能確定他是真的有其他安排,還是只是這一刻忽然做出的決定。她總要勸阻。
夙延川聽得懂她話語間的深意,也聽得懂她的拒絕和勸諫。
顧瑟抿著唇,眉目間有些嚴(yán)肅的樣子,但她目光如水,容色溫軟,落在夙延川眼中,只是覺得可憐又可愛。
他道:“你無須在意,便是因為他這幾年勞苦功高,才正該論功行賞?!?/p>
顧瑟卻心頭一跳。
夙延川語氣溫和,十分的輕描淡寫,然而話說到后面,卻隱約有些肅殺凌厲之氣,讓她心中生出些不祥之感。
——太子這個樣子說話的時候,越是溫和,越是要有人見血。
她張了張口,夙延川卻像是知道她要說什么似的,抬手止住了她的話,反而問她道:“你可知道這一回來刺殺你的是誰的人?”
顧瑟微一沉吟,慢慢道:“大概是易州的那一位罷?!?/p>
她之前已經(jīng)沐浴更衣過,原本隨身帶著的東西就都收在了一處,她從匣子里翻了翻,果然找出那封越家二叔寫給越驚吾的信箋來。
她道:“這封信用的紙不大對勁,我也是由此生出的猜測……”
夙延川微微點了點頭,接過信略略地翻了翻,就道:“越止戈這一回也被擒下了,他隨身帶了一點東西,若不是驚吾機靈,這一次大約要折在里面?!?/p>
他言辭清淡,像是刻意地不想顧瑟關(guān)注,但顧瑟已經(jīng)敏銳地問道:“所以越止戈此來,并不只是受秦王的支使,而是有備而來,一心要對驚吾下手?”
夙延川斂眉。
這些骨rou相殘、至親鬩墻的事,說來或許淡然,聽者總要唏噓。
他本不愿讓顧瑟知曉。
他微微地斟酌了片刻,正要開口,門口忽地傳來砰的一聲響動。
第29章
※
夙延川喝道:“是誰?”
——說這句話的時候, 他心里頭竟然有些微的、松了口氣一樣的感覺。
門口就有個同樣披甲的高大身影閃進(jìn)來, 身后還跟著守在門口的聞音, 跪在地上請罪:“驚擾殿下,罪該萬死?!?/p>
是在戰(zhàn)場上善后收拾的李炎,剛剛回來復(fù)命,聽說太子在這里, 想也沒想地趕了過來,和迎上來要攔他的聞音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一處。
夙延川輕斥道:“冒冒失失,成何體統(tǒng)?!?/p>
李炎摸了摸頭,又給聞音賠罪:“是末將冒失,傷著姑娘,十分對不住?!?/p>
聞音心里頭還在怦怦直跳著。
她一直守在門口,就是因為怕進(jìn)來什么人撞見了顧瑟和夙延川獨處, 于名聲有礙。
這時見來的是夙延川的部下,方才稍稍安了心。
她屈膝還了一禮, 道:“將軍折煞奴婢了?!?/p>
顧瑟已經(jīng)將目光轉(zhuǎn)了過來,溫聲道:“可傷著哪里沒有?”
聞音道:“奴婢沒什么事, 姑娘太掛念了?!?/p>
顧瑟微微點了點頭。她不欲留在這里聽李炎同夙延川回話,便道:“殿下有事,臣女先告退了?!?/p>
夙延川卻道:“你只管在這里歇著,什么都不必cao心。晚些時候我們就回城去?!?/p>
一面向李炎招了招手, 帶著他出去了。
兩個人的背影都消失在了門外,聞音才小小地嘶了一聲。
她道:“姑娘,殿下怎么會來這里?”
顧瑟聞言亦搖了搖頭。
她心中有些猜測, 但卻不合說出口。
聞音她看顧瑟神情間有些怔怔的,想了想,問道:“姑娘要不要小睡一刻?這一日實在是太辛苦了。”
顧瑟回過神來,卻道:“罷了,這里睡也睡不安穩(wěn)的?!?/p>
她道:“你去……”要說“拿了我筆墨來”,想起這里是郊野農(nóng)家,才住了口,轉(zhuǎn)道:“我們?nèi)タ匆豢葱≡?。?/p>
夙延川言辭間太過語焉不詳,她到底還是要親自去看一看才放的下心。
※
顧瑟過來的時候,夙延川、越驚吾和柳鳴羽都在屋里。
天近黃昏,室內(nèi)的氣氛有些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