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太子身邊的第一號醫(yī)官。

    

　　他還記得他頭一回給十一、二歲的太子包扎的情景。

    

　　又長又深的傷口直豁到骨頭上，連他都有些手軟, 但太子嘴里銜著布巾，到他除去污血、腐rou，全部包扎完，太子滿身都是淋漓的汗水，竟然一聲都沒有吭過。

    

　　誰能想到那個(gè)對自己、對敵人都兇獸一般無情的太子，有一天竟會這樣溫柔又耐心地哄著一個(gè)小娘子呢？

    

　　夙延川只怕顧瑟吃到不適吐出來，好容易安穩(wěn)喂完了一整碗藥, 身上也出了一層汗。

    

　　聞音知機(jī)地送了一疊蜜餞上來。

    

　　夙延川猶豫了一下，問道：“這東西剛吃過藥可以吃嗎？會不會解了藥性？”

    

　　原來你也知道吃蜜餞容易解藥性??！

    

　　聽你方才那么一句一句地哄著人家小姑娘的時(shí)候, 還以為說的都是真的呢！

    

　　柳鳴羽腹誹著，恭聲道：“顧娘子這里預(yù)備的都是花漬, 放的少糖，可以吃一些，也不宜多食。”

    

　　夙延川才微微頷首，喂了顧瑟。

    

　　顧瑟終于不再要吃苦苦的藥汁, 又被甜了口，皺皺的小臉也平復(fù)了回來，在夙延庚肩窩里埋了臉, 含著半枚沒有吃完的蜜餞就睡了過去。

    

　　少女身上的溫度還沒有退，但睡夢卻比之前安穩(wěn)許多，被輕柔地哄著從口中取出蜜餞的時(shí)候，只是嬌嬌地哼了兩聲，小奶貓似的，可憐又可愛。

    

　　夙延川松了口氣。

    

　　這才發(fā)覺自己身上的汗把衣衫都出透了。

    

　　他猶豫了一下，一旁的聞音忙知機(jī)地道：“殿下，姑娘如今睡下了，奴婢們雖然愚笨些，也能服侍一二。倒是殿下十分辛苦，若是姑娘醒過來見到殿下憔悴，心里只怕也要不安。”

    

　　夙延川看了她一眼，微微皺起了眉。

    

　　聞音心中苦笑。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人聲。

    

　　有歸騎的將領(lǐng)在門外復(fù)命。

    

　　聞藤和顧瑟房中的幾個(gè)二等、三等丫鬟進(jìn)了門。

    

　　她看見夙延川在炕邊坐著，顧瑟倚在他懷中沉睡，不免吃了一驚，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gè)禮：“奴婢叩見殿下?！?/p>

    

　　夙延川點(diǎn)了點(diǎn)頭。

    

　　聞藤是被歸騎的人接了來的，路上已經(jīng)知道了顧瑟生病的消息，此刻很快就進(jìn)入了狀態(tài)。

    

　　她試了試被里，就和聞音帶著小丫頭們換了被褥。

    

　　夙延川多看了她一眼，把懷里的小姑娘輕手輕腳地放進(jìn)了被子里。

    

　　又叮囑道：“有什么事，務(wù)要速速來報(bào)我?！?/p>

    

　　才出去了。

    

　　柳鳴羽也跟著離開了。

    

　　聞音悄悄地緩了口氣。

    

　　聞藤不免道：“怎么怕成了這樣。”

    

　　聞音道：“殿下氣勢實(shí)在怕人得很，也不知道咱們姑娘怎么膽子這樣的大……話又說回來，殿下待我們姑娘是太好了些，讓人心里頭都有些發(fā)慌?！?/p>

    

　　聞藤就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道：“你這張嘴，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要惹出禍?zhǔn)聛?。這些話也是你說得的。”

    

　　聞音吐了吐舌頭，不敢說話了。

    

　　聞藤查看了一回顧瑟的情形，見她睡的香甜，才起身收拾自己帶來的小包裹。

    

　　聞音見她從包中取出一枚厚厚的信封放在了顧瑟的妝案上，奇道：“這是怎么？”

    

　　聞藤道：“是謝道長給姑娘寄了信來，送到了府里，我想著不知信中有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就索性帶了來?！?/p>

    

　　炕上的顧瑟忽然發(fā)出低低的一聲嚶嚀。

    

　　兩個(gè)人都圍到了顧瑟身邊去照料，誰也沒有再去管那封信。

    

　　※

    

　　云弗進(jìn)了杏藻園的大門，走上杏花夾道，看著滿眼的花樹，心中就有些感慨。

    

　　顧家的幾位女主人中，老夫人鐘氏擅于蒔弄花草，也喜歡把院子布置得花木成蔭，所以樵蔭堂一年四季都有些新鮮的顏色。

    

　　云弗自己喜歡山石，彤霞院里布置了數(shù)枚清奇嶙峋的湖石，兼有書畫大家顧九識的布局，假山流水，自有一番崢嶸氣象。

    

　　二夫人蔣氏門第略低些，剛嫁過來時(shí)行事有些畏縮，只管學(xué)著老夫人和妯娌的模樣。但北地湖石難得，蔣氏后來就只在院中堆起花來，好在顧府花房得力，不談做成景致，倒也熱熱鬧鬧。

    

　　顧笙從十歲就從彤霞院里搬出來，獨(dú)居杏藻園，這也是顧家的規(guī)矩，院子里的妝點(diǎn)，也都由小主子自己做主。

    

　　這些年過去，這個(gè)女兒除了顏色像她，脾氣、秉性、喜好，竟和她沒有半點(diǎn)的相似了。

    

　　院子里的丫頭就機(jī)靈地高聲通稟。

    

　　顧笙在房中看信。

    

　　聽著云弗進(jìn)來的動(dòng)靜，一面迅速地把紙、封都收了起來，一面站起身來迎出去。

    

　　她笑盈盈地道：“母親今天怎么有空來我這里。”

    

　　快步走上去攙了云弗的手臂。

    

　　云弗笑道：“因著你昨兒說要的東西，剛收拾了庫房一樣一樣地翻齊了，還不快說點(diǎn)好聽的哄哄我呢。”

    

　　顧笙就蜜甜地抱著云弗的手搖了搖，道：“母親待我一向這樣的好，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說才能更好聽了?！?/p>

    

　　母女兩個(gè)一壁說著，一壁就進(jìn)了屋。

    

　　顧笙把云弗安置在臨窗的胡床遠(yuǎn)離妝臺的那一頭，自己在對面坐了，丫鬟就端了茶上來。

    

　　是清甜淡雅、氣味寧和的安羨銀針。

    

　　顧笙就不動(dòng)聲色地看了上茶的丫鬟一眼。

    

　　那丫鬟手就一抖，兩盞熱茶都澆在了身上。

    

　　她慌忙跪在地上，叩首道：“是奴婢手滑，請夫人贖罪?！?/p>

    

　　這是顧笙身邊的一等丫鬟綠云，常在左右服侍，在云弗印象中是個(gè)穩(wěn)重人。

    

　　云弗沒有深想，只當(dāng)是一時(shí)不經(jīng)意的，笑了笑道：“看把你嚇的，可燙著沒有？下去收拾收拾吧?！?/p>

    

　　顧笙道：“母親為人寬和，你們這些小蹄子就在這里混鬧。還不換了茶來?！?/p>

    

　　綠云連連地謝恩，撿了碎瓷片出去了。

    

　　云弗就對顧笙道：“你做了一個(gè)院的主子，總要立起威來，不能一味地寬和，不然下頭的人就是沒有那個(gè)心，也要被縱大了心思?！?/p>

    

　　顧笙低頭應(yīng)是。

    

　　云弗忽地皺了皺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

    

　　顧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云弗疑惑地道：“什么味道？”

    

　　那微微有些甜膩的香味突然就被花香沖散了。

    

　　換了個(gè)丫鬟端了新的茶盤走上來。

    

　　這回卻不是銀針，是薔薇香片了，濃郁的花香從簾外就飄了滿室，顧笙笑道：“母親是說這個(gè)嗎，我上回看見一本花茶譜子，照著漚了些，可惜多半都做壞了，只成了這一點(diǎn)子，母親快嘗一嘗?！?/p>

    

　　云弗就笑著低頭慢慢地喝了一口，贊了聲好。

    

　　顧笙十分歡愉似的，忙道：“母親若是喜歡，就把剩下的都孝敬給母親。”

    

　　她道：“我這里也沒什么好東西，只當(dāng)是我一點(diǎn)心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