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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只會小心翼翼地打聽,悄聲地商量著要去攔人,怎么會大張旗鼓地做起送行用的萬民傘來?
這豈不是明擺著催人走?
不管怎么樣,杜先贄怕是騎虎難下了!
顧瑟抿了抿嘴角,到底微微一翹。
她又問道:“我方才聽你說,楊通判下了獄?”
聞藤道:“是太子殿下親自下的旨意!聽說單是從陽曲的楊家祖宅里,就查抄出私錢十余萬貫,甲胄近百具,還有偽造的鹽引、茶引,諸多違禁僭越之物……不單是楊通判,還有許多平日里耀武揚威的豪吏,還有劉家、李家的當(dāng)家人……牽瓜扯蔓一般帶了一長串出來,只怕開原的大牢十年也沒有這樣熱鬧過!”
私錢、私兵、假鹽茶引。
真是膽大包天。
顧瑟都不由有些后怕。
說的難聽一些,楊家不過是滎陽大長公主豢養(yǎng)的一條狗。
家犬吠得響不響亮,全要看主子給的底氣。
滎陽大長公主怎么會有這樣的膽子!
顧瑟竭力地回想那時的朝局。
滎陽是英宗、世宗皇帝的姊妹,在當(dāng)時諸公主中排行最末,是穆宗皇帝的老來幺女,因此備受寵愛。
她與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英宗感情極睦,相較之下,同其他皇子、公主們都有些淡薄,也包括當(dāng)時不顯山不露水的英宗同母弟、后來的世宗皇帝。
英宗短折,世宗即位之后,滎陽圣眷大不如前,公主府行事也一改舊日張揚,變得低調(diào)起來。
當(dāng)時的白皇后對這位小姑并不十分客氣。
后來世宗駕崩,當(dāng)今繼位,也許是因為皇室同輩多半都已經(jīng)故去,剩下的寥寥無幾,也許是白太后年齒漸高,行事比從前多了幾分溫和,總之,滎陽大長公主似乎重新獲得了在皇室的尊重地位,至少在外命婦朝見的時候,可以站在所有貴婦人的最前面,率眾向太后行禮了。
但總體而言,這位大長公主在朝局中并沒有顯出什么身手。
顧瑟會對她印象這樣清晰,是因為兩件事。
一是她的嫡孫秦利貞,身為恩蔭子弟,罕有地考中了天授三十六年的二甲進士,名次還不十分靠后,一時在勛貴圈子里傳為異談。
二是這位秦利貞的夫人葉氏,當(dāng)年曾向云弗提親,為嫡長子求娶顧笙。
一位圣眷平平的大長公主,有爵無官的駙馬、公主子,一位入朝二十余年還在從五品打轉(zhuǎn)的太常丞。
撐得起這樣的野心嗎?
冥冥中好像有團霧擋在顧瑟眼前,讓她看不清后面影影綽綽的東西。
她這樣思索著,卻一直沒有理清那一縷靈光。
到開原府城的內(nèi)患都被掃平了,顧九識派人接了顧瑟和越驚吾回家去。
※
李炎奉夙延川的命來向顧瑟辭行。
“……申正就出發(fā)!”李炎低著頭站在院子當(dāng)中,隔著珠簾同顧瑟回話:“如今殿下肩負(fù)監(jiān)國之責(zé),帝都事務(wù)繁重,出來這一回也非易事。眼下開原萬事清明,殿下也放心了,要盡早地回京去。”
從她病愈至今,太子每天早、中、晚都要派人來問顧瑟情形,事無巨細(xì),但夙延川本人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
顧瑟微微垂下了睫。
她輕聲道:“夜路辛苦,萬望將軍小心護駕?!?/p>
這時節(jié)晝短夜長,申正才剛出發(fā),顯然不會太早休息,但太陽很快就要落山,想必是要趁夜而行了。
李炎應(yīng)諾。
顧瑟微微猶豫了片刻,才道:“殿下國事辛勞,是天下人之福,但也請將軍轉(zhuǎn)告殿下,請他多多保重自身,才能長長久久地為天下人謀福祉?!?/p>
這意思就是不去送了!
李炎心中苦笑。
太子拔了兩回腳,最后卻輕描淡寫地讓他來稟報顧娘子。
他若是帶了這樣一個結(jié)果回去。
雖然太子一向不因私壞公。
但是這位顧娘子,破了太子殿下多少原則和慣例,他都數(shù)不清。
可是難道他就敢強求這位小娘子?
他恭敬地應(yīng)了喏,退了出去。
顧瑟坐在桌邊出了一回神。
少女蝶翅一般的睫垂著,柳枝一般的腰卻挺著,揉出一股又脆弱、又堅韌的矛盾氣質(zhì)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了看屋角的自鳴鐘,忽然道:“為我更衣?!昧斯褡永锬菞l灰的大氅來?!?/p>
駕車的顧滿春被聞音一個勁地催著,四匹馬在石板路上揚蹄狂奔,好容易在規(guī)定的時辰里到了城樓下。
顧瑟沒有等人來攙扶,自己徑直下了車,提著裙角,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上了高高的城門樓。
她平復(fù)著急促的喘息,向城門外遠(yuǎn)遠(yuǎn)地望去。
※
——她真的沒有來。
她那樣靈慧的女孩兒,想必早就從他的閃躲中看到了他的狼狽吧。
所以她選擇順從他的決定——即使是在這種情形下,她還是這樣的信賴他、順從他……
長亭之畔,夙延川的目光在顧九識身后帶著的人馬里掃過一遍又一遍。
“殿下?”顧九識溫聲提醒。
夙延川回過神來,道:“顧大人安民撫災(zāi),功在社稷,深慰皇父之心。國朝與國士,惟兩不相負(fù),顧大人請?!?/p>
兩人相視一眼,各自以茶代酒飲下一盞。
夙延川最后向人群中看過一遍,微微斂目,從李炎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三百歸騎如一片黑色的洪流,向帝都的方向踏上歸程。
※
斗篷上的兜帽遮擋了顧瑟的視線,她摘下帽子,扶著冰冷的鉛灰色墻磚,目光在黑色的鐵騎間逡巡。
她從來不曾在人群中錯認(rèn)他。
他和父親對飲,與父親作別,在眾人擁簇中肩脊挺直,像一柄剛發(fā)硎的名劍。
她有片刻的失神。
醒回神不過一錯眼的工夫,她就看不到他了。
顧瑟緊緊抿起了嘴。
她垂下了眼。
藍(lán)天四垂,麥浪無垠,初春料峭的風(fēng)在高高的城樓上盤旋。
她攏緊了肩上的斗篷,忽然感受到難以自抑的冷意。
身后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金屬的腥冷和龍涎的溫香一起涌了過來。
顧瑟回過頭去。
那個剛剛還在和顧九識話別、率一眾歸騎出發(fā)的男子在她身后不遠(yuǎn)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他望著她,狹長的眼眸里一片深不見底的情緒,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便單膝跪在地上,手中微微用力——她身不由己地俯身,被他緊緊地?fù)磉M了懷中。
——卷二.憑闌人·完——
*,元曲小令調(diào)名。唐崔涂詩:“游人過盡衡門掩,獨自憑欄到日斜?!闭{(diào)名本意即詠樓上身倚欄桿的人。
第三卷 鳳棲梧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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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