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40
這很不對勁。 這條浣衣溪溪水清淺,便是早年真溺死過人,數(shù)量也不可能如此之多。除非……這些水鬼是有人從別的水域驅(qū)趕而來的。 能驅(qū)控水鬼這種怨念而生之物的,也只有十八年前仙門大亂中的那個魔頭了 ——前朝蕭氏遺孽! 王六郎思及此處,卻發(fā)現(xiàn)他們此刻早已被層層水鬼包圍,難以突出重圍。而目前唯一有能力破局的人,卻已被水鬼的幻象纏住。 他嘶聲大喊:“琢玉!謝琢玉你快醒醒!” 可謝荀卻被水鬼擁簇著,往水深之處走去,溪水漸漸漫過他的腰際,漫至他的胸口…… 好冷啊,為什么這么冷? 他其實一貫不喜歡姑蘇的冬天,大雪如鵝毛翩翩落下,天空似乎總是暗沉沉的鉛灰色,空氣潮濕而冰冷,像細小的針,無孔不入地往人皮膚里鉆。 他尤其不喜歡的是,父親似乎總是不喜歡他。 不管他再怎么做,再怎么努力,都難令他展顏。 父親從來沒有對他笑過。 父親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去祠堂罰跪思過”。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沉入水中,溪水沒過頭頂,他微微睜開眼睛,碧色的水波在他眼前一晃,陡然變作另外一副場景—— 謝家祠堂內(nèi)靜寂地燃著長明燈,謝家列位先祖的畫像沉默地陳列于四壁。祠堂中央,一個清瘦的小小少年跪在地上,身姿挺拔得好似一桿倔強的竹子。 院子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個身著青色蓮枝襖裙的女童悄悄順著墻根摸進祠堂。她趴在門邊,朝祠堂里探進半張臉。 “喂,謝琢玉!” 少年皺了一下眉,有些不耐道:“直呼兄長名諱,沒有規(guī)矩。你該叫我小堂兄?!?/br> 女童眼珠一轉(zhuǎn),眼中露出狡黠的精光。 “好嘛,七哥。我聽說諸位長老今日在議事廳中與家主議事,你想不想知道他們議的是什么事?” “沒興趣。” “是嗎?我聽說他們議論的事情,和大伯娘有關(guān),這你也沒興趣嗎?” 少年驟然轉(zhuǎn)身,面目陰沉:“你說和我母親有關(guān)?” 風(fēng)夾著雪呼地從祠堂的大門灌入,他眼前恍然出現(xiàn)一片銀灰色的雪幕,無數(shù)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匯入他耳內(nèi),初時嘈雜難以辨認,等到眼前漸漸清明,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藏身于議事廳后窗的一株芭蕉下,耳邊的那些聲音也漸次清晰起來。 “家主,今日重提此事,非是要揭您舊傷,或者脅迫于您。只是謝家血脈傳承一事,關(guān)系謝家百年興衰,實在茲事體大,我等老朽不得不仗著輩分說一些逆耳忠言吶?!?/br> “十九年前,明瑤夫人回歸金陵娘家探病,卻叫賊人扣下,直到仙門大亂臨近尾聲才被救回。那時便有人傳說,她懷孕的時間與誕下此子的日子對不上。今年伊始,此子開始修習(xí)我謝家本命符之術(shù),卻從未成功化出過本命符來,可見他身上并無謝家傀儡血脈……” 廳內(nèi)傳來桌椅被拍碎的聲音,謝家家主暴喝:“岐老此言何意?莫非是想說琢玉不是我的孩子?莫非是想說我夫人與別人暗結(jié)珠胎?!” “家主息怒,我等非是此意,只是若無法掌握謝家秘技,日后登上家主尊位,恐怕要叫謝家各旁支心有不服……” 他藏在芭蕉樹下,掌中攥了一捧雪,大雪覆滿雙肩,整個人似乎冷到失去了知覺。 他自小便是天之驕子,哪怕父親不喜,依然無法抹煞他天資卓絕這個事實。任何劍術(shù)道法,到了他眼前,只一遍便能熟記在心,過目不忘,可是! 就是這個“可是”毀掉了他之前引以為傲的一切。 身為謝家少主,他身上沒有傀儡血脈,他修不出本命符! 謝家數(shù)百年傳承,歷經(jīng)六十七任家主,從未聽說有哪任家主不會謝家獨門秘技本命符。 廳內(nèi)又有人接著說:“岐老你何必遮遮掩掩,族中早有不少人對此子身世存疑。當(dāng)年那魔頭與柳明瑤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柳明瑤被救回謝家后,那魔頭明知仙門百家在姑蘇布下天羅地網(wǎng)請君入甕,卻還是來了。為的什么?” “此等行事,若說柳氏與那魔頭暗中并無私情,誰人能信?” 冷到了極致,全身的血液似乎沸騰起來。他如同一只發(fā)狂的小獸沖入議事廳中,什么世家風(fēng)度,什么劍術(shù)道法全都忘記了,他就用這一身血rou之軀將那個污蔑母親聲名的長老一頭撞倒在地。 “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我母親一生清清白白,你說的全是污蔑!” 可是沒有一個人回答他,廳中的人全都一語不發(fā)地望著他,眼中閃動著晦暗莫名的光。他求助似的望向父親,卻發(fā)現(xiàn)父親雖然看著他,但眼神卻像透過了他看向別處,那樣陌生,令人害怕。 忽而,這滿廳的人都變作石窟中冷漠的石雕佛像。 他抬眼四顧,只見兩壁盡是十幾丈高的石壁,石壁上石窟密布,層層疊疊,有如蜂巢,滿天神佛都垂著慈悲的眼,漠然地望著他。 石壁上方是百多年來散不去的陰翳,中間裂開一道極細的罅隙,幽淺的金光自裂隙中傾瀉而下,在石壁中間的甬道上刻畫出一線金色的光路,光路一直向前延伸,最后在一座三丈高的石碑前消失。 他看見頭扎雙丫髻的女童抱膝蹲在墓碑下,朝他伸出手。 一束金色的光自頂落下,打在女童身上,她的右眼流出血淚,朝著他無聲地嘶喊:“救救我啊,救救我啊……七哥,求求你,用你的本命符救救我啊……” “我以后都聽你們的話,我再也不亂跑了?!?/br> 女童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他走來,一面前行,一面質(zhì)問他:“七哥,你為什么不救我?你為什么不用你的本命符救救我?” 他遽然后退,驚慌搖頭:“我……我沒有本命符……” 女童尖利的質(zhì)問在石窟中回蕩。 “你是謝家少主,怎么可能不會本命符?!” 女童的面目慢慢扭曲,眼珠外翻,嘴巴分朝兩邊咧開,最后變作羅剎厲鬼一般。她伏倒在地,寸寸爬行,發(fā)出微弱的求救聲。 “救救我呀,我不想死……我不想變成丑八怪,我不想變成這種惡心的東西……” 忽然,她雙目翻出猩紅的光芒,如猛獸一般向前撲出,將他撲倒在地,張口咬在他肩上,一仰首,連帶著衣物從他肩頭扯下一口血rou來。 他用左臂死死箍住懷中狂暴的女童,抬起右掌放在她頭頂,嘴唇貼在她耳邊顫聲道:“阿蕪,你聽著,如果我們兩個都不想死的話,現(xiàn)在只有這一個辦法了,我得把這個東西封印起來!” ——封印在你的身體里。 …… 畫面又是一轉(zhuǎn),他又回到了那個冷冰冰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