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潛藏觀察了半個時辰，發(fā)現(xiàn)守墓人一共四個——兩個青壯男子、一個耄耋老者，還有一個總角孩童。這四人一直沿著活木柵外圍來回走動，看著像是隨意散步，實則是巡查。

    妙蕪低聲道：“那兩個青壯男子步伐之間看著下盤甚穩(wěn)，腰間還佩了劍，莫非是劍修？”

    謝荀頷首，“是。雖還不曾修得飛劍，但武學(xué)造詣不低。”

    妙蕪聞言心間一緊，擔(dān)憂道：“那……跟小堂兄你比呢？”

    謝荀白了她一眼，無語道：“跟我自然沒得比，你在擔(dān)心什么？”

    妙蕪心間稍寬，又去看那耄耋老者和小童。

    只見那耄耋老者身形矮小干瘦，一身粗衣，腰間以彩繩編織而成的腰帶相縛，腰帶上掛著一只黃銅搖鈴，不知什么緣故，走動間并沒有發(fā)出響動來。他手中拿著一只竹杖，被小童攙扶著慢慢地走著，走了一會，許是累了，便在一個大樹墩坐了下來。

    那小童立刻抽出別在腰帶里的一桿長煙槍，雙手捧著恭謹(jǐn)?shù)胤罱o老者。

    老者將竹杖靠在腿邊，接過煙槍，手間夾著道黃符在煙斗上一晃，符火燃起，點燃了煙斗中盛裝的白色粉末。

    老者嘬著嘴吸了一口，面上露出享受的神色，須臾，徐徐吐出一股青煙。

    那青煙在風(fēng)中凝而不散，盡數(shù)噴到小童臉上。

    那小童微微仰首，收腹吸氣，鼻翼微微翕動，將青煙一絲一縷慢慢吸入腹內(nèi)，臉上浮出微笑，竟也是一副享受異常的模樣。

    謝荀皺眉道：“嘖，有點麻煩了?！?/br>
    妙蕪?fù)砩峡苛丝浚沂窒乱庾R地捏住他的袖子。

    謝荀垂眸看到黑色袖子上搭了三根白皙纖細(xì)的手指，粉色的指甲蓋晶瑩剔透，像是帶著露水的鳳仙花瓣，他的眉心間的“川”字便越發(fā)深了。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沒有掙脫這只手。

    “什么地方麻煩？”

    他往老者和小童的方向指了指，“這墓園的守衛(wèi)還真有些意思?？磥砟莾蓚€劍修不過是障眼法，真正厲害的是這兩個。”

    能讓謝荀贊一聲“厲害”，想來這老者和小童必定不簡單。

    妙蕪緊張地問道：“厲害在何處？”

    “你可知道那老者煙斗中盛裝的是何物？”

    妙蕪搖頭。

    謝荀只將這次秘探西山墓園當(dāng)作是帶妙蕪出來歷練，當(dāng)下便耐心解釋起來。

    “那東西叫死人灰，顧名思義，由尸體煅燒而成。死人灰燒出的青煙，可以用來滋養(yǎng)僵尸的尸身。你看那小童面色蒼白，然而行走如同活人，肢體半點都沒有僵硬之感，便是因為老者長年以死人灰燒出的青煙滋養(yǎng)他的尸身?！?/br>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具僵尸已修成飛僵，可飛天遁地，力大無窮，斷金裂玉，且身體堅硬如鐵，不懼疼痛，對付起來相當(dāng)棘手?！?/br>
    妙蕪聞言不由一呆。

    在劇情碎片中，徐偃帶那位穿書者進墓園時可是一路暢通無阻，根本沒有這么多事。她心中不由有些后悔讓段紅昭把徐偃綁走了。

    謝荀又指了指老者，接著道：“你可看到那老者腰間的搖鈴了？那是趕尸人用的招魂鈴，這老者，只怕能夠驅(qū)使死尸。”

    妙蕪吃驚道：“徐家居然有這樣的人?？墒沁@些不是應(yīng)該歸入歪門邪道嗎？龍門鎮(zhèn)徐家也算是名門正派，怎么會……”

    謝荀嗤笑：“在你心中，便是以這樣來定論正邪的嗎？”

    妙蕪沉默了一會，輕聲道：“若按我心中所想來定，正邪之分自然不是看這人所學(xué)之術(shù)，而是看這人所行之事。若以邪術(shù)行義事，也當(dāng)為正；若以正術(shù)行惡事，亦當(dāng)為邪?！?/br>
    “只是這世間往往修邪術(shù)，行惡事者多，久而久之，人們一聽說某人修習(xí)邪術(shù)，便會想當(dāng)然地將此人打為歪門邪道。而且，心懷正.念者，也很少有為了修為而求諸于邪術(shù)的。就好比小堂兄，萬一你有一天不能再修習(xí)劍術(shù)了，你會轉(zhuǎn)修邪術(shù)嗎？”

    謝荀被她問得怔了一下。

    竟不由順著她的話思索起來——

    如果有一天他再也拿不起劍，他會去學(xué)這些所謂的歪門邪道嗎？

    春風(fēng)吹過蘆葦蕩，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謝荀的聲音落在風(fēng)中，輕輕的。

    “我會?！?/br>
    說完神色緊繃，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觀察起妙蕪的反應(yīng)來。

    妙蕪轉(zhuǎn)過頭來，璀然一笑。

    “好巧誒，我也會。”

    謝荀的神色慢慢松弛下來，忽然想起上回在花燈宴上，王六說，你家這位九姑娘使起劍來倒真有幾分你的風(fēng)范。

    說不上這是種什么樣的感覺。

    謝荀自小性子孤傲，好勝心強，真正能交心的朋友并不多，除了自家大哥，便只有隔壁王家老六。

    但大哥為人方正，有許多太過大逆不道的話無法與他言說；而王六從來沒有個正形，他們倆聚在一處，嬉笑怒罵居多，所談話題亦很少涉及此類。

    謝荀想著想著，不由悶笑出聲，抬手揉了揉妙蕪的頭發(fā)。

    妙蕪嚇得趕緊捂住他的嘴巴，小聲道：“小堂兄，你瘋了嗎？笑這么大聲，被人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謝荀扯開她的手，笑道：“你傻嗎？一到這里我就布了結(jié)界，不然你以為你嘰嘰咕咕講了這半天話，那幾個人能聽不見？”

    妙蕪小聲嘟囔：“誰嘰嘰咕咕了，你才嘰嘰咕咕呢……”

    謝荀將眉一挑，“你說什么？”

    妙蕪趕緊擺手，“沒什么，沒什么?！?/br>
    謝荀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心里覺得女孩子真是神奇，頭發(fā)居然能這么軟，這么細(xì)，摸起來毛絨絨的。

    妙蕪趕緊護住自己的腦袋，一副誓死捍衛(wèi)貞cao的樣子。

    “小堂兄，咱們是來干正經(jīng)事的，不是來踏青的。嘖，別摸了呀……誒，看看看，那個老伯和僵尸小童進回宅子里去了?！?/br>
    他一直在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此趟來徐家，他并不想鬧出什么有損兩家關(guān)系的大動靜。因此打算避開那飛僵，悄悄遁進墓園中探探究竟。

    當(dāng)然，十有八九可能是避不開的。

    那兩個劍修無足輕重，謝荀帶著妙蕪，輕而易舉地便避開他們，在活木柵間找了個空隙鉆了進去。

    沿階而上，走了一段，便見眼前一片平坦，草木繁盛，修剪得十分規(guī)整。

    這便是徐家公墓所在之處了。

    此刻西山墓園里一派靜寂，無數(shù)規(guī)形一致的白石墓碑靜默地佇立著，如同一柄柄朝天而指的寶劍。

    墓碑的樹立似乎沒有規(guī)則，但如果從上空俯瞰，便可以清楚地看出所有的墓碑都是按照天上星宿的星位來排布的，最中間的七座墓碑正好暗合了天上的北斗七星之勢。

    謝荀和妙蕪找了座高大的墓碑藏身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