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fēng)吹打著他濕漉漉的身體，帶來刺骨的寒意，凍得他渾身發(fā)抖，牙齒格格作響。好希望有什么東西能覆蓋一下他赤裸的身軀，然而什么也沒有，就連用雙手抱住身體取暖也不可能。他只能盡量蜷縮成一團(tuán)，抵擋著寒風(fēng)，顫抖著，嗆咳著，大口大口地努力吸氣，恐懼萬分。

主人的聲音，仿佛從極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感覺如何？這里和諏訪湖的水有什么不同么？”

他只覺腦袋重得出奇，口齒不清地道：“水……水是咸的！”

主人沉默了片刻，遺憾地道：“你知道我期待的不是這個(gè)答案?！?/br>
冰冷的手指又碰觸到他的身體，他嚇得大叫：“不不不不，這樣我會死的！”

“死？”主人似乎在輕笑，“死很可怕么？”

他陡然一震，抬頭看著主人。

主人的臉上掛著一絲奇特的笑意，道：“你很怕死么？”

他怔怔地盯著主人，眼神漸漸變得恍惚。

“你知道，死并不可怕。那只是甜蜜的解脫，終極的長眠?！敝魅说穆曇簦缃z絨一般柔和而誘惑，“不必害怕，我會陪著你?！?/br>
“我會在這里等著你，等著你告訴我真相?！?/br>
他再度被投入海里，在飛濺的浪花中，身體迅速下沉。

“你知道，死并不可怕。

有人曾經(jīng)這樣在他耳旁喃喃低語？語音柔和而虛幻，帶著無以倫比的優(yōu)雅與悲戚。

他看見她小巧秀麗的下頜，淡青色的和服上繡著繁復(fù)的藤蔓花紋。精致的衣領(lǐng)微微敞開著，露出天鵝般潔白修長的脖頸。

心，慢慢地鎮(zhèn)定下來。長久壓抑在心頭的恐懼消失了。他不再努力屏住呼吸，任由海水大量灌入體內(nèi)，卻奇異地不再有痛楚。四周仿佛亮起了燈光，抑或清晨的陽光原本就如此明媚燦爛？他感覺視線突然變得異常清晰，水下的世界清澈而澄明。他可以看到金色的船底，以及陽光照射下懸浮在海水中的細(xì)小顆粒。

一切似乎變得緩慢起來，空中有鷗鳥掠過，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投下一道美麗的弧線。他可以看到那徐徐展開的白色羽翼，如云翳般飄過蔚藍(lán)的天宇，每個(gè)動作都慢得超乎現(xiàn)實(shí)。

在這空靈澄澈宛如仙境的世界里，他所仰望的女子，靜靜地回頭。

那是……母親。

光潔如玉的額頭，漆黑凝定的眼眸，盤結(jié)的發(fā)髻如疊起的輕云……她依然如十幾年前那么美麗動人。.

“不必害怕，mama會陪著你。”

她溫婉地笑著，向他伸出雙臂，陽光下白得仿佛透明。

“小羽，和mama一起死吧。這世界太殘酷……”

“不要怪mama，mama這樣做是因?yàn)閻勰恪２荒茏屇阋粋€(gè)人孤零零的留在這世上……”

那雙手臂柔柔地環(huán)擁住他，溫暖而安全。恍惚間，他還是那個(gè)依偎在母親懷中的小孩，這十多年的孤單歲月從來不曾存在，所有的憂戚哀痛都只是一場幻夢。

他可以呼吸到母親身上香水的味道，聽到她平靜有力的心跳。身體已經(jīng)不能動彈，但感覺異常舒服，象慢慢陷入熟睡中。曾將他撕裂的狂暴喧囂的海安靜下來，海風(fēng)吹拂，浪花低低地吟唱著動人的歌謠。這個(gè)混亂不堪的世界象是突然變成了一個(gè)乖孩子，被她緊緊抱擁在懷中。

夢境便在此刻碎裂。他忽然被一股大力推開，強(qiáng)行與母親分割開來。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再度在他眼前重現(xiàn)，母親用盡全力把他拋起，他小小的身體飛蕩在空中，下意識地抓住船舷，爬到船上。大難逃生，驚魂甫定，他掙扎著爬起來，正好看見母親的最后一縷黑發(fā)消失在湖面。

陽光猛烈地炙烤著他的背脊，天地間反射出一層耀目的白光。四面八方全是水，汪洋恣肆，無邊無際，與遼遠(yuǎn)空曠的蒼穹融為一體，構(gòu)成浩大宏闊的海，無形無相，混沌而蒼茫。各種各樣的聲音從遙遠(yuǎn)的天際向他逼近，若有若無，時(shí)近時(shí)遠(yuǎn)，在重重幻影間盤旋呼嘯，仿佛一群沒有面目的鬼怪在歡欣起舞。

天是大虛，地是大虛，茫茫天地間，只有他獨(dú)自一人，跪倒在這孤舟之上。

天上地下。

徹底的孤獨(dú)。

“小羽，如果你是吉野茂的兒子該多好。你會有一個(gè)真心愛你的父親。mama做得最蠢的一件事，就是生下了你?！?/br>
“和mama一起死吧。這世界太殘酷……”

“不要怪mama，mama這樣做是因?yàn)閻勰?。不能讓你一個(gè)人孤零零的留在這世上……”

“不必害怕，死并不可怕，mama會陪著你。”

但在最后一刻，她終究還是拋棄了他。

她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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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地從狂亂的囈語狀態(tài)下平靜下來，筋疲力盡地躺在船板上，身體微微抽搐。海水的味道就像加了鹽的淚水，不斷從他的口腔鼻腔里涌出，冰冷而又苦澀。陽光此時(shí)已有了些熱度，但仍不能給他絲毫暖意，他嗆咳著，皮膚因長時(shí)間的浸泡而發(fā)白發(fā)脹。旭日映照海面，光環(huán)散漫，一波一波地?cái)U(kuò)展開去。他的面龐便在這晃蕩交錯(cuò)的光影中浮動，目光散亂，神情空洞而茫然，似乎仍沉浸在幻覺中不能自拔，口中仍在低低地道：

“為什么……為什么生我……”

“既然不要我，為什么把我生下來……”

忍按壓他腹部的手停頓下來，指尖微微顫動，游移到他的胸口，慢慢地道：“原來這就是原因。所以你會違背你母親的意愿接受淺見平一郎的財(cái)產(chǎn)，因?yàn)樵谀惚撑阉昂芫煤芫?，她已?jīng)拋棄了你。”

掌心所觸，身下人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忍似無所覺，徑直說下去，語速越來越快：

“你總是這樣，總是不甘心，但又不知道該怎么做，所有的舉動都那么幼稚?！?/br>
“你總是矛盾萬分，憎恨他們的無情，卻又渴望他們愛你。”

“你總是耽于幻想，喜歡逃避現(xiàn)實(shí)，編織出一個(gè)又一個(gè)謊言，騙自己仍然被愛著?！?/br>
“所以你會怕水，因?yàn)槟缢畷酒鹉氵@一生最慘痛的回憶，提醒你如何被親生父親羞辱，被親生母親拋棄?！?/br>
“所以你會竭力淡化養(yǎng)父一次又一次強(qiáng)jian你的事實(shí)，只顧沉浸在童年他如何疼愛你的幻夢中?！?/br>
“所以你會選擇性遺忘你和山下老師性交易的一幕，自我欺騙，自我隱瞞?！?/br>
“所以你會再三強(qiáng)調(diào)淺見平一郎是自愿把遺產(chǎn)交給你的，故意忽略他這么做不是出于對你的愛，而是他對長子的恨。”

“真田清孝又怎么樣？說得那么好聽，最后還不是拋下你一個(gè)人在世上受苦?！?/br>
“是的，這就是真相。你的世界完全由謊言構(gòu)成。事實(shí)上，沒有人愛你，沒有人?！比桃豢跉庹f到這里，有些喘不過氣來，不得不停下來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