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譚思麟。

“我別無所求，只求有一個家。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是個家?！?/br>
“爺這十五年來拼死搏命，也沒為自己求得一個家。”

☆、結(jié)伴共度新春

狂風(fēng)寨地處深林，平日里靜得跟一座空城一樣。屋外大雪紛飛，落在樹梢上成為白色的冰葉子。屋內(nèi)炭火旺盛，暖氣圍繞在四周。譚思麟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拉緊被子不愿意起身。

睡在旁邊的男人被他的動作惹得嘟噥一聲，伸手在臉上抓了幾下，剛冒出來的胡茬弄得他有點(diǎn)癢。

“我為什么會跟你睡在一起？”

“昨天回來都很晚了，難道要去幫你收拾一間客房嗎？”余毅閉著眼轉(zhuǎn)過身，迷迷糊糊地說道:“兩個大男人有什么好顧忌的，天這么冷，還可以暖和些?！?/br>
“可是……”

“別說話，睡覺?！庇嘁闾址旁谒哪樕?，手背貼上他溫?zé)岬拇健?/br>
“我還要起來練嗓子?！?/br>
“練了八年，該歇一天了?！?/br>
這匪頭說完又睡了過去，譚思麟把他的手放進(jìn)被子里，透過窗縫望著那飛舞的雪花。是啊，他練了八年了，是該讓自己放松一天了。

他靠著打小呼嚕的余毅，感受來自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溫暖，漸漸瞇上了眼睛。自他入梨園以來，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西施女生長在苧蘿村里，沒多少開懷事常鎖雙眉。只為著守清寒柴門近水，每日里浣紗去又傍清溪。怕只怕負(fù)青春嬌容自惜，對清溪時照影自整羅衣……”

譚思麟坐在窗邊，對著窗縫外的雪景沉思，口中低低唱著婉轉(zhuǎn)的詞。

“你會唱旦角？”

“唱小生，也唱旦。”譚思麟收回目光，望向床上那橫躺著的男人，“吵醒你了？”

“沒有?！庇嘁憷o被子，屋里的炭火只剩下零星的紅點(diǎn)，寒氣源源不斷從四方八方跑進(jìn)來，使他不禁打了個噴嚏。他看著身披棉外衣，手捧一杯熱水的譚思麟，問道:“五天后便是春節(jié)了，怎么過？”

“每年大家一起吃頓年夜飯，點(diǎn)幾個煙花炮竹而已?！?/br>
“也是，不過，爺有餃子吃，他們幫我包的?！庇嘁阒傅乃麄?，當(dāng)然就是那一眾小弟。雖然一個個肌rou糾結(jié)，但總有鐵漢柔情，對待余毅可是如神一般崇拜。

“真好。”譚思麟喃喃嘆道，“他們都當(dāng)你是家人?！?/br>
“梨園的人呢？”

“我現(xiàn)在的家人只有我?guī)煾敢粋€，可是，他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弊T思麟提起嗓子，忽然唱到:“多蒙尊官身光降，細(xì)聽民女說端詳：苧蘿村中來生長，西施小字叫夷光……”

余毅閉著眼睛細(xì)細(xì)聽著，不住點(diǎn)頭。譚思麟唱了幾句便停下，說道:“以前我?guī)煾冈诶鎴@，唱的就是這旦角，可惜遇上我這么個叛逆的徒弟，非要唱小生?！?/br>
“人有自己的選擇，都是值得尊重的。就像你我，你選擇唱戲，而我選擇上山落草?！庇嘁愫咝陕暎路鹪诔靶ψ约喝缃竦奶幘?。

譚思麟低低說道:“爺比我自在得多?！?/br>
“確實(shí)?！庇嘁泓c(diǎn)了點(diǎn)頭，起身洗漱。譚思麟提起先前溫在炭爐上的水壺，為他沖了一杯茶。

“配著饅頭吃，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br>
“年三十晚上，爺去接你?！?/br>
屋里的炭火終于燃燒盡自己，悄悄地滅了。譚思麟望著目光如炬的余毅，慢慢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夫既有報(bào)仇之心，我這做女子的就無有救國之意了么？也罷！但憑大夫吩咐，賤妾是無不從命……”

走過喧鬧的街巷，走過飄著咿呀聲的院子，譚思麟一腳跨上了內(nèi)院的門檻，就遇到了師兄。

“思麟，你昨晚怎么沒回來？”

“喝醉了酒，叨擾了余……軍爺一晚上?！?/br>
師兄露出錯愕的表情，他看著面前眉清目秀，臉色沉靜的小生，不可置信地問道:“不會吧？你真的，在林金山那里過夜？”

“一夜平安。”譚思麟提起腳步與他擦肩而過，直直地往自己房間里走。他知道師兄一定會把他的話原封不動地傳達(dá)給班主聽，只要班主知道了，傳到林金山的耳朵里也不是什么難事。

梨園已經(jīng)閉館，眾人都在忙來忙去洗舊除塵，采買年貨。譚思麟跟小六要了抹布掃把，自個兒把房間收拾了一遍。他沒有費(fèi)多少心思，反正，他也很快不會在這里住了。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譚思麟站在人群之中，看著街口技藝超凡的男人舞獅，喧天的鑼鼓聲叮咚嚨咚直敲進(jìn)他的心里。

重慶一到冬天，便是大街小巷都開滿了臘梅花。黃色的小蕊在雪白中綻放，倒是增添了一份生氣。街上的人熱鬧了一陣便散去，各自回家去祭祖，做年夜飯。

唯有譚思麟孤家寡人，站在臘梅樹下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他十二歲入梨園，除了師父，沒有一個是被他當(dāng)成家人的，甚至小六。

他一直以為，被人販子帶走的他早已不能體會到家的溫暖。沒想到上天憐憫，讓他遇到了師父。只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他師父最終還是被迫遠(yuǎn)離家鄉(xiāng)，在外流浪。

譚思麟與梨園上下的人都不甚接近，每年大家伙兒坐在一起也只有這頓年夜飯了。只是他的心不在這兒，再怎么吃，也不會團(tuán)圓。余毅派過來的車停在梨園門口，譚思麟進(jìn)屋去拿了那珍藏的小鐵盒，就坐上了那鐵馬。

相比梨園，狂風(fēng)寨倒是讓他感覺到一絲煙火氣。余毅擺了十幾桌酒席，從廳里只擺到院里去。除了一些有妻有子回家團(tuán)圓的兄弟，其他人都嘻嘻哈哈地互相打鬧。

主桌上只做著余毅一個人，穿著單件的棉衣，沒有扣好的前襟露出一片精壯的胸膛。他低著頭不知想著什么，直到譚思麟走到他面前也沒有發(fā)現(xiàn)。

“余爺?！?/br>
“哎，你來了，坐吧?！庇嘁闩呐乃笫诌叺奈恢?，示意他坐下。

廳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注意到他，而且大膽的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譚思麟?yún)s毫不扭捏，袍子一抖就坐下了。

“怎么這么慢？等你吃飯呢?！庇嘁戕D(zhuǎn)過頭對著手下吩咐道:“阿威，可以開飯了?！?/br>
他如家人般熟絡(luò)的招呼像寒冷冬天里的一小撮火苗，照亮溫暖譚思麟的心。

“從梨園到這兒，也是有些距離的?！弊∽郎系娜诉€沒有坐齊，譚思麟給自己和他倒了一杯酒，舉起來，說道:“敬余爺。”

余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并沒有說什么，抬手，一杯白湯下肚。

珍饈美味陸續(xù)上桌，譚思麟坐在余毅身旁一言不發(fā)。別人敬酒他跟著敬，給他敬酒他照樣喝，半個時辰下來，他已經(jīng)整個臉都紅透，連筷子都拿不穩(wěn)。

“吃飽了嗎？”

“嗯。”譚思麟點(diǎn)點(diǎn)頭，放下筷子。

余毅扶著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