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兒怕是已經(jīng)睡得人事不醒了。一邊笑自己傻，一邊往回走。突然聽得一個怯聲聲的聲音：“二爺。”容嫣一驚，停步仔細(xì)分辨，原來墻角處還抱膝蹲著一個人影兒，黑暗里面目看不清楚，一點點微明的光，已經(jīng)照亮了那雙清亮亮的大眼睛。“柳兒？”容嫣訝然?！岸敗！绷鴥阂呀?jīng)站了起身來。“你怎么會在這兒？”容嫣一連串的問：“你怎么沒有睡覺？你在這兒干嘛？”

“我……我今天沒有看到你──所以……”

“你在這里等我？”容嫣愈發(fā)的驚訝?！耙驗?，因為，二爺每天必來看看，可是今天……”因為怕容嫣生氣，柳兒的解釋結(jié)結(jié)巴巴，口齒不清?！澳阍谶@里多久了？”容嫣問了以后，立刻醒悟，換了個問題：“你一直在這兒？”

“我……”

柳兒低下頭。容嫣看著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過了一會兒，只聽見容嫣柔聲說：“傻孩子，要是我一直不來呢，你就一直在這里等到天亮？”

柳兒想，可是二爺究竟還是來了。但他說不出來，只是把頭更往下低了一低?！吧岛⒆?，快回去睡吧?！比萱汤募?xì)手臂：“讓你師父知道你偷偷的跑出來，那可不得了。明天還要練功呢?！绷鴥阂Ьo牙，硬把一聲低哼吞回了肚子里。黑暗里，容嫣看不到他一張小臉蛋疼得皺了起來，只覺得孩子的身體在他的手掌中本能的縮了一縮。容嫣心思靈敏，已經(jīng)覺得不對，立即松了手：“怎么了？”

柳兒搖搖頭，不說話?！斑^來?！比萱掏掀鹚男∈郑骸案襾??！睅е@柳兒回自己房，柳兒一路上疼得呲牙咧嘴。容嫣只覺得拉著的小手特別柔軟，開了燈一看，只見孩子兩只小手掌紅腫得活象兩只小面包，幾乎連掌紋都看不到了。容嫣不禁吃了一驚，一把拉過孩子，手腳利落的脫了他的外衣，只見兩只胳臂青一塊紫一塊，傷痕累累?！笆菐煾复虻模俊比萱贪櫨o眉頭：“手也忒黑了！”

“不全是，有些是我自己不小心……”

“這手呢，手也是你自己不小心？”

柳兒又不說話了?！澳愕降追甘裁词聝毫?，他要把你打成這樣？”

“是我笨，練快槍，老是打不上……”

容嫣不禁大怒?！皸罱饳哌@老混蛋，我是知道他打徒弟，可沒想到下手這么狠！為了這么一點子雞毛蒜皮的小事，這老混蛋！”

容嫣直起身，在房里轉(zhuǎn)了兩個圈子，“柳兒，今兒晚你就別回去睡了，這個破師父咱們才不跟呢！明天我跟你去見老太爺去，讓他看看這姓楊的把你打成什么樣兒了！”

“二爺！”

聽說要去告師父，柳兒的一顆心都虛了。但是今晚可以陪在二爺身邊，哪里還顧得上害怕明天的事？

初夏的夜，月色如霜，風(fēng)清露涼。洗了臉，擦過藥酒，柳兒躺在容嫣身邊。他整個身子都是僵的。一動也不敢動，連大氣也不敢透。容嫣在他身邊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有一種無可言喻的微暖熱力，不知不覺間從二爺?shù)纳碜永锷l(fā)出來。柳兒當(dāng)然不知道身邊的二爺剛剛才經(jīng)過一場纏綿已極的情事，現(xiàn)在從發(fā)梢到指尖，仍殘存著情欲的氣息。柳兒在心中敬二爺如神明，但畢竟已經(jīng)十三四歲，仍是個未經(jīng)人事的少年，如今這樣近距離的與他共臥一榻，感受到這莫名的曖昧情韻，全身發(fā)熱，一時心跳都亂了，卻又不明所以。正在黑暗中大睜著雙眼，暗暗痛恨自己之際，忽聽得容嫣道：“柳兒，你沒睡嗎？”

柳兒一驚，象作賊被當(dāng)場拿獲一般，額頭沁出汗水：“二爺……”

“是不是手還在痛，睡不著？”

柳兒慚愧之極，只慶幸當(dāng)時一片黑暗，否則真不知如何面對二爺。“柳兒，我問你，你喜歡學(xué)唱戲嗎？”

柳兒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喜歡不喜歡，他從來沒有想過。只是二爺讓他學(xué)，他便學(xué)，二爺在哪里，他就想呆在哪里。黑暗中，容嫣的聲音緩緩道：“我也一直睡不著。我在想，當(dāng)初帶你回華連成，也沒問過你愿意不愿意，就讓你學(xué)戲，讓你吃這么多苦頭，不知道是不是我錯了?！绷鴥阂惑@：“二爺沒錯。二爺是我的恩人。只怪柳兒太笨，老是惹師父生氣。我……”

他聽容嫣的口氣，似有后悔之意，嚇得從一骨碌爬了起身，就跪在床上：“二爺，你該不是要趕我走吧？”

“誰說我要趕你走了？”容嫣又好氣又好笑，拍拍他的背：“傻小子，快躺下?！绷鴥旱男纳远硕?，乖乖的在容嫣身邊重躺好?！岸斠仓?，學(xué)戲是一件極苦的事。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誰都是這么過來的?！比萱虃?cè)過身道：“熬過了頭兩年，就會慢慢好起來了。凡事必須先難后易，方能苦盡甘來。”這些大道理，都是從前他爹說給他聽的。“二爺你也練過蹺工？”

“自然練過?！薄澳阋矔さ箚幔俊?/br>
“一開始的時候當(dāng)然會?！薄按虬炎幽兀俊?/br>
“燈籠炮，二龍頭，九轉(zhuǎn)槍，十六槍，什么都練過?！蓖Ａ送＃萱逃值溃骸安贿^咱們唱旦角的學(xué)打把子，比起武行來，已經(jīng)省事了不少了?！绷鴥旱谝淮芜@樣親密無間地和容嫣聊天，不覺來了精神，大著膽子問：“二爺，您喜歡唱戲嗎？”

容嫣答道：“自然是喜歡的?！绷鴥郝犎萱叹従彽恼f：“當(dāng)初我爹本來沒想過讓我入這一行，把我送到學(xué)堂去讀書。結(jié)果是我自己從學(xué)堂跑回戲班子。因此學(xué)戲再怎么苦，也沒人可怨。路是自己選的，再沒人逼沒人迫。”容嫣說著，自己微微一笑：“我這一輩子，大概生下來就是為了唱戲?！绷鴥合肓艘幌耄骸叭羰嵌斚矚g，那柳兒也就喜歡?！比萱躺焓置嗣鴥旱念~角：“小孩子家，誰教你學(xué)得這樣伶俐的？”

柳兒面一熱，不敢再亂說話。歡愛之后，容嫣其實異常疲倦，說著話，不知不覺的地就睡去了。柳兒聽著身邊的人呼吸停勻，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心里只覺得一陣說不出的悵然。二爺喜歡什么，我便喜歡什么。若二爺天生就是唱戲的命，那我也天生就是唱戲的命。柳兒這一生一世，就要象二爺那樣。是真的，二爺。

第8章

楊金欉擰著臉，倔著脖子，站在容老板面前。容老爺子坐在紅木制的太師椅上，手邊放了一盞茶，皺頭眉頭，白胖臉上頗有些為難。在楊金欉的對面，是把頭低到胸口的柳兒，和滿面怒氣的容嫣。柳兒赤著身體。一夜過去了，兩只小手依然腫得象紅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