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有一個小要飯的捧著缺了口的臟碗伸到他面前，柳兒摸出身上所有的零錢放在那只碗里。因為他從前也是叫花子出身，所以對上海街頭的流浪兒有一份說不出的感情，隨身總帶著些散碎銀子施舍。眼見那小叫花子八九歲年紀，便問他：“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兒來的？”

小叫花子得了錢，也不回答，頭也不回的跑開了，又去糾纏另一個過路的大爺。那穿西裝的先生揚起手中的手杖作勢要打：“滾開！”

許稚柳心中只覺得說不出的酸楚。還記得那一天，他第一次看到容嫣，灰色的天，他的身影好象有淡淡微光，他溫柔的問他，嚇壞了吧？你叫什么名字？那樣子，就象烙在他五臟六腑中一樣，今生今世也忘不了。后來想起來，事情在偶然中發(fā)生，偶然中繼續(xù)。如果那一天，那賣梨的小販不曾扔出個爛梨，如果那一天，容嫣的馬車沒有打那里經(jīng)過，如果那一天，他不是餓昏了頭，拼了命的去搶那只爛梨……所有的環(huán)節(jié)，出了任何一個小小的錯誤，他都不能遇到二爺，世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許稚柳這個人，只有一個叫柳兒的小叫花子，不知在什么地方，無聲無息的死去。他現(xiàn)在也不可能站在這里，恐怕早已經(jīng)變作泥土白骨了。只是，如此一來，也就不會有現(xiàn)在這許多許多，無可言說的煩惱心事。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柳兒？”

柳兒一驚，回過神來，看見沈漢臣手里捧著一大疊書，頗有些驚奇的站在自己面前。柳兒猛地跳了起來：“沈先生！”

沈漢臣個頭高大，微微低了頭望著他：“你來這里作什么？”

柳兒道：“是我們二爺叫我來看看先生的?！碧岬饺萱?，沈漢臣臉部肌rou抽了一下：“他是叫你來，看我死了沒有吧？”

沈漢臣咬牙道：“請你們二爺放心，我也不是離了他就活不得了。你可以回去告訴他，我沈漢臣還活得好著呢?！绷鴥貉鲱^望著沈漢臣，多么奇怪，這樣平平無奇的一個男人，二爺為什么會這樣愛他？

柳兒搖頭道：“沈先生，二爺這次叫我來，是想我傳句話給沈先生。老爺知道你們的事了，很是生氣，這幾個月其實是把二爺關(guān)起來了，上個月又送到南京去，就是怕他和您見面。二爺說，等再過幾天，老爺看得松一些了，他就會想辦法來見您的。叫你不要太掛念?！鄙驖h臣張大了嘴巴。這一番話，和容老爺子的話大相徑庭。沈漢臣暗自恨了一個多月，氣了一個多月，此時聽到，竟然頭微微一暈，不知該相信誰了。他吃吃道：“不是，你們二爺不是……和一個姨太太好上了嗎？他不是……躲著我不見我嗎？”

柳兒吃了一驚：“誰說的？胡說八道！我們二爺哪有和什么姨太太……？他，他一直都被老爺關(guān)在院子里，只有唱戲的時候許他出去?！鄙驖h臣此時的歡喜當真是“天上掉下個林meimei”。他此時已經(jīng)感到這事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因此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一拖柳兒的手：“走，我們別站在這里說話，另外找個說話的地方去?！比萱萄劭粗荷缒闳竞谔爝?，大宅院里燈火已明，心里擔憂著柳兒為什么還不回來，坐不住，在屋里來來回回的兜著圈子。忽然聽見張媽拍門的聲音：“小少爺，老爺請您過去呢。”平地里又是一個悶雷。容嫣心里有鬼，不知道老爸此時叫自己去是為了何事，只擔心是柳兒私見沈漢臣的事被拿住了。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出了門，在路上小聲問張媽：“張媽，你知道是什么事嗎？老頭子心情可好？”

張媽笑著逡了他一眼：“小少爺，不是我說你，你別老頭子老頭子的叫你爸，小心哪一天被他聽到！”

“劉墉還叫乾隆爺老頭子呢。張媽，到底是什么事嘛？”

“那乾隆爺可不是劉墉的老子！”張媽在容嫣的后背拍了一巴掌：“放心，是好事兒！”

聽得張媽如此說，容嫣稍放心了。來到書房，進得門來，只見他父親穿著石青色綢緞短衫，端著青磁冰紋茶盞，正在燈下看著什么東西?？吹剿M來，將手中的茶盞放到一邊兒，招手對容嫣道：“青函，你過來?！彪y得看到父親這樣和顏悅色的對自己說話，容嫣深感受寵若驚，忙快步上前，堆起一臉乖巧的笑容：“爸，這么晚還叫兒子過來，想必是有什么好事兒？”

走近了，才看清，父親放在臺上看的，是幾張年輕女子的小照，或側(cè)面，或正面，或新派，或古典，或含情脈脈望著鏡頭，或若有所思看著一邊，總之都是濃妝艷抹，環(huán)肥燕瘦。容嫣笑道：“爸，您終于想繼弦了？也對，這么多年，為了咱們兄弟您也真夠苦的，是該找個品貌雙全的好女子……”

“滿口胡說！”容修一拍桌子。容嫣嚇得立刻噤聲。容修拿這小兒子沒有辦法，只得自己嘆了口氣，聲音放緩和了些：“青函，這些年，爸總是顧著生意上的事，對你的事也沒多關(guān)心，這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對之處?！比萱棠睦锔掖??！扒嗪?，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吧。還是那小孩子的脾氣，無法無天的。我尋思著，也該給你找個媳婦兒了。有了屋里人，管管你，你那些不清不楚的毛病，也就慢慢的好了。你看看這個。”容修挑了一張古典淑女型的照片，遞到容嫣面前：“這是鳳三爺家的小閨女，今年十八歲，眉目還好，和咱們家也算是門當戶對。聽說這閨女從小在她娘身邊兒長大，學的是舊式的賢良淑德，聽說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端莊賢靜，在如今，也是難得的好女子了?！比萱陶麖埬樁伎嗔似饋?，望著那相片不作聲。容修看他不答，以為他嫌這姑娘長相平平，立即又換了一張。那女子一頭卷發(fā)，穿著洋裝，半側(cè)著臉挑眉微笑?！澳憧催@個如何？”容老板說：“是珍大爺家的閨女。新派女子，和你同歲。據(jù)說才貌雙全，還喝過幾天洋墨水，這個可滿意？”

容嫣道：“爸──”容修放下照片，凝目看著他。容嫣道：“爸，您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誰，您這樣，您這樣不是害了人家的姑娘嗎？”

“糊涂！”容修把照片往桌上一摔：“你還沒清醒過來？你還真想就那么爛混一輩子？哼，你倒好心，怕害了人家姑娘！我只怕你害了你自己！”

“爸，人家都說強扭的瓜不甜。您別逼我啊。你這樣逼我，才真是害了我?！比堇习宕蠛鹨宦暣驍嗔怂骸肮蛳?！”

容嫣立即跪下：“爸您別生氣，您聽我說。大哥都還沒有成親娶嫂子，我做弟弟的走在他前面似乎也……不太好，所以我才，呃，這個，爸，您還是先考慮考慮大哥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