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站定?！澳愫么跻彩窃谖覀?nèi)A連成學(xué)了這么多年的藝，走也要有個走了規(guī)矩。別人怎么做的，你也得怎么做。”華連成有一套班規(guī)，在每個學(xué)徒初入戲班子時，拜過祖師爺后，都必須在祖師爺面前，跟著師父大聲頌讀一遍，作為訓(xùn)誡。讀完后師父會將這張紙慎重的將到學(xué)徒小小的手上，學(xué)徒必須牢記在心。日后若學(xué)成，為自己贖了身，離開華連成去別的戲班子搭臺唱戲之時，會再跪下，高聲背頌此詞，以示出班。這套訓(xùn)詞，也是戲班子和師父，最后給你的勸戒?！澳愎蛳?，好好的給我念一遍?！比萱逃X得痛，真的痛，就象真的在舍身割rou一般。但那些說出去的話，就象插出去的刀子一樣，拔出來的時候，彼此都鮮血淋漓。兩個膝象灌了鉛，沉重的跪了下去?！皞饔谖逸呴T人，諸生須當(dāng)敬記；自古人生于世，需有一技之能；我輩既務(wù)斯業(yè)，便當(dāng)專心用功；以后揚名四海，根據(jù)即在年輕；”當(dāng)容雅得到消息，匆匆趕到父親辦公室的時候，正聽見弟弟一字一句的在背頌他們?nèi)胄袝r的班規(guī)：“……此刻不務(wù)正業(yè)，將來老大無成；若聽外人煽惑，終將荒廢一生；爾等父母兄弟，誰不盼爾成名？況值講究自立，正是寰宇競爭；至于結(jié)交朋友，亦在五倫之中；皆因爾等年幼，哪知世路難生；”容雅一看這陣勢，立即什么都明白了?？吹酱蟾邕M(jìn)門，容嫣的眼中立刻閃過一層淚光。但口里一刻不停：“交友稍有不慎，狐朋狗黨相迎；漸漸吃喝嫖賭，以至無惡不生；文的嗓音一壞，武的功夫一扔；彼時若呼朋友，一個也不應(yīng)聲；自己名譽失敗，方覺慚愧難容；若到那般時候，后悔也是不成；并有忠言幾句，門人務(wù)必遵行；說破其中利害，望爾日上蒸蒸。”容雅進(jìn)門二話沒說，當(dāng)即跪下：“爸，使不得，爸！”

但容修背對著他們，只象充耳未聞?！鞍郑　比菅偶钡孟バ猩锨皟刹剑骸澳荒堋?/br>
這時容修打斷了他：“好。你背得不錯。從今往后，華連成再沒什么可教給你的了。容嫣……望你今后日上蒸蒸，好自為知！”

容嫣早已是淚流滿面，磕了一個頭：“祖師爺?shù)慕陶d，弟子容嫣不敢忘記?！庇窒蛉菅诺溃骸案纾阄倚值芤粓?，能做你弟弟，是我的福分。你對青函好，青函死也不會忘記。就此別過了?！闭f著又拜了一拜。容雅急得去拉他，又轉(zhuǎn)身向他爸：“爸，一家骨rou，血濃于水，一時的氣話，哪里能當(dāng)真呢，爸，青函是孩子，您別和他計較。青函你站??！”

容修不答，也不回頭。容嫣走以門口，略一停足。但容修沉默的背影，顯示出如此激烈而堅決的神情。容嫣別過頭，加快腳步走了出去?！岸?！”柳兒追著他：“二爺！”

第29章

恩斷義絕之后，只剩了一屋子的壓抑和死寂。

容雅上前了一步：“爸，您……”

話音未落，只見老父手肘一軟，整個人都往桌前撲過去。容雅大驚失色：“爸！你怎么了，爸！”

容修靠在兒子懷里，勉勉強強在太師椅里坐下：“沒，沒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大驚小怪！”

這聲音聽起來發(fā)干，不象是自己的，完全是個衰老疲倦的老頭子的聲音。

那感覺也不是氣，氣過頭了，反倒是一片平靜。在這當(dāng)口，容修有些詫異自己心里竟然如此平靜。就如同登高望云海，看起來萬里波濤，其實是一片虛空。

“爸，我知道您舍不得青函。您何苦硬撐呢？把自己撐出病來，您這不是讓青函心里一輩子都不得安樂嗎……”

容修靠在大兒子的臂彎里，只覺得一顆心冰如死水。

一家骨rou，什么是一家骨rou。不過是同林的鳥兒，來日大難未到，如今已經(jīng)急不可耐的要展翅逃離了。

到最后，什么也比不過那個男人來得重要嗎？父子之情，手足之情，從小長大的戲班子，舞臺，觀眾，學(xué)了唱了一輩子的戲，什么都扔下了。這孩子的心就好比戲臺，他們與那姓沈的短兵相接，才打了幾個對手就敗下陣來，敗得如此輕而易舉，如此不堪一擊。

他慘白的臉上，扯出一個很奇怪的表情，竟然好象笑了一笑：“南琴，從今往后，你不要在我面前提這個畜生的名字……”

容雅聽見父親聲音沙啞，不禁一陣心酸。

還想說什么，突然看見辦公室門前有個人影兒一閃，原來是催場的孫老金。

這小老頭兒畏畏縮縮的不敢進(jìn)來，只在門前探頭探腦，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

看到容雅的目光，孫老金勉強堆了笑臉干巴巴的問：“大爺，容老板，不是小的沒眼色，這個……頭遍鑼都響過了，這個，二爺接下來的戲……？”

青函走了，可他留下來的戲怎么辦？

容雅這才想到這個大問題，急得頓足：“孫老金，你快去二爺?shù)男菹⑹易匪?，他?yīng)該還沒走遠(yuǎn)……”

“是?！?/br>
“站??！”容修深深的吸了口氣，勉強壓住胸中那一陣煩燥氣結(jié)，閉著眼睛喝道：“不準(zhǔn)去！”

“爸！”

“不準(zhǔn)去！”

“爸，現(xiàn)在不是和弟弟賭氣鬧別扭的時候。這外面一大堆的觀眾，可都是專程跑來看他的戲的。而且，今天記者也特別多，你說這要是……天大的事，咱們也把青函哄回來，過了今天再說，好不好，爸？”

和老人說話，就象在哄小孩子。

可是今天這老人特別固執(zhí)：“我說不準(zhǔn)去！容嫣已經(jīng)是出了華連成師門的，他再不是咱們班里的人了。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準(zhǔn)你們?nèi)デ笏?！?/br>
“爸！”

孫老金望著這一對相執(zhí)不下的父子，擦著額頭的汗說：“容老板，大爺，你們誰給個準(zhǔn)主意兒吧，這個，戲都開鑼了，主角卻不見了，走遍天下也是咱們沒理兒啊。我們下頭的人都快急死了……”

容修睜開眼睛，說到他的戲班子，他混亂的頭腦開始清醒：“找人替！二旦呢，搭班的葉上蝶呢？”

本來華連成這么大的戲班子，在容嫣之下，還有兩位叫得響的名旦，一個是二旦韓蕊芳韓老板，偏巧他今天告了假，另一位搭班的葉上蝶葉老板早已經(jīng)唱完了自己的戲碼，不知到哪間館子會客去了，這一時半會兒的，根本聯(lián)系不到。別的戲班子當(dāng)然也有名旦角兒的朋友，如果早點招呼一聲，來替戲也沒問題的，可是事發(fā)突然，目前是遠(yuǎn)水解不了近火。所以趕場的才這樣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