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疼痛，他試著動了一動手臂，只覺得四肢酸軟無力。

他為什么會在這個奇怪的地方，他一點都回憶不起來。

停止的琴聲又響起來了。

這一次非常清晰，絕不會是他的幻聽。優(yōu)雅，低回，和諧韻律。

容雅癡癡的聽了一會兒，突然用力振起身體，向發(fā)出琴聲的地方望去。原來這間屋子并不是只有他單獨一人。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坐在房間的另一角，幾乎要與角落的陰影連為一體。優(yōu)美的琴聲，就是從這個人的手中發(fā)出來的。

容雅認出他來。他就是那個日本人。那個用一把奇異的琴，和同樣奇異的琴技迷惑了自己的人。

有一個問題幾乎脫口而出，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但容雅還沒來得及開口，柳川正男已經(jīng)打斷了他的思緒。

“在歐洲的古老傳說中，弓弦樂器，源自于一個美麗善良的女神。她對人類的命運感到同情，于是決定給人類尋找到避邪的物品。然而這讓她的丈夫妒嫉，他擊碎了這份珍貴的禮物，它化為碎片，落在大地的千山萬物之中?！?/br>
他低低的聲音伴隨著幽深的琴聲傳來，在一片靜寂之中，帶著一種奇特的力量，仿佛可以安撫人心。

“……只有弓完整的掉在地面上，可是，人們卻不知如何使用它，許多年來，一直將它當作武器……”

疑問在容雅的唇邊消散了，容雅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他在傾聽這個日本人的聲音。

“一直到許多神賜的年代過去了，人們才用烏龜殼制作了第一把弦樂器，最初它是用笨拙的手指彈奏，可是，有一天，人們發(fā)現(xiàn)弓可以振動琴弦，才有了第一把真正的弦樂器，才可以喚起，當初碎落在山川萬物之中的，女神恩賜之物的永恒之聲。”

容雅靜靜的聽著，不說話。

“雖然我不知道在中國有沒有類似的傳說，但是我猜想，這也是為什么，中國人會將美妙的音樂稱之為‘天籟’。因為人類最美好的東西，文化，藝術，愛情……總是相通，相似的?！?/br>
琴聲婉轉(zhuǎn)回旋。

“很美吧？”柳川正男道：“這是Mozart的降B大調(diào)第一小提琴協(xié)奏曲?！?/br>
容雅一怔。

“也許你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可他在歐洲卻是大名鼎鼎，家喻戶曉。他三歲的時候開始彈琴，六歲的時候就能作出優(yōu)美的歌曲，八歲的時候?qū)懴铝说谝徊拷豁憳?，十一歲的時候便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部歌劇，十四歲的時候，他就指揮樂隊，完成了那部歌劇。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你知道什么是歌劇嗎，容先生？”

容雅遲疑著，搖了搖頭。

“它其實和你們中國的戲劇，有一點相似，”柳川正男微笑了一下：“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你的音樂生涯的，容先生？”

容雅沒有回答。

琴聲產(chǎn)生變化，華麗的顫音之后，速度開始加快。

“這位天才的音樂家，也許他太早的在音樂中開始自己的人生，所以他很年輕就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去世的時候只有三十五歲。他死的時候疾病纏身，貧困潦倒。在他離世前的最后一部作品，是用于葬禮的安魂曲?！?/br>
容雅慢慢地放松，將身體靠在床頭，無言地聽他低述，在遙遠的歐洲發(fā)生的，關于一位陌生的音樂天才的故事。

“聽過這首曲子的人都相信，借著這樣的音樂，可以撫慰痛苦的靈魂，讓死去的人得以平息，讓活著的人永遠懷念。容先生，你相信，關于音樂可以安慰靈魂的傳說嗎？”

音樂……與苦難的靈魂。

漸漸的，容雅覺得頭開始沉重的，倦意陣陣襲來。

琴聲漸漸又轉(zhuǎn)回低回，節(jié)奏變慢了，慢了，回到最初的弦律。

“在莫扎特的音樂中，連死亡都是如此美好，安詳，沒有恐懼，只有寧靜……聽他的音樂，可以感覺得到，他其實是一位對生充滿了希望的人，可是，偏偏他要過早的面對死亡……”

容雅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男人，他低沉平和的聲音，還有縈回在耳邊的琴聲，都漸漸遠離了。

“有些人活著，仿佛就是為了給人間創(chuàng)造美妙而存在?？墒窃谒械乃囆g之中，音樂是最不確定的一種，因為它只存在于創(chuàng)造它的瞬間，當我的弓在弦上，手指在移動的時候，可是當弓從弦上離開，它就消失不見。還有什么，是比音樂更難以把握，難以擁有的呢？”柳川正男低聲道：“也許……除了人的心……”

琴聲停止了。

柳川正男在黑暗中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握著弓弦的手在身邊無力的垂下。就象他所說的，當弓離開弦的時候，一切都消失了，美妙的音樂消散在空氣中，找不到它曾經(jīng)存在的憑據(jù)。只有他的心，在胸腔中收緊疼痛的心，他感覺到它仍在有力的跳動。躺在不遠處的那個人，他平靜的呼吸，那一抹淡淡的白色側(cè)影。他還在那里。

柳川正男收起了琴和弓弦。他來到他的身邊，俯視著他沉靜的睡顏。

頭發(fā)稍長，漆黑順澤的散在枕畔，潔白的脖子，纖秀的下巴，略顯得單薄的側(cè)面輪廓。

他輕輕的托起他的頭，讓他好好的睡在枕頭里，唯恐稍一用力，便驚醒這如同醉倒在酒神盛宴中的年輕男子。

真是一個倔強的人啊。如果不是高燒四十度，已經(jīng)意識模糊，只怕他也不會來到這里。

看樣子，適才醫(yī)生為他注射的安眠藥已經(jīng)發(fā)生效力了。醫(yī)生說，病人極度虛弱，他需要好好的休息。

柳川正男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為他摁了摁被角，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

門關上后，房間一片靜寂，就連一聲嘆息仿佛也不曾存在過。只有那盞屋角的小燈，溫柔地向著黑暗，發(fā)出微弱的桔色光芒。

第47章

容雅再次醒來的時候，整個房間已經(jīng)一片光明。

雪已經(jīng)停了，淺金色的陽光透過凝著冰花的玻璃窗戶灑了進來，中央的水晶吊燈在白色的天花板上折射出無數(shù)碎彩陽光。

一個黑發(fā)的少女，正在自己的上方，臉對著臉地望著自己。

看到容雅睜開眼睛，她大概被嚇了一跳，一張雪白的小臉頓時漲紅了。但隨即，這張粉紅的小臉上漾開一個喜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