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70
最近大好了,回了上海。表弟一向是上海晚報的忠實讀者,向來傾慕陳主編的才華文筆,聽我說起陳主編您也是京戲票友,所以表弟敬治菲酌,只盼主編您能賞光一敘?!?/br>“哦……”陳主編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世故精明如此人,又豈會猜不到沈漢臣在此時搬出“表弟”這個程咬金的目的。沈漢臣只怕他不來。但這種擔心顯然是多余的,到了那晚七點鐘,西裝小背心打扮,衣冠楚楚的陳主編,手拿著文明棍,攜著夫人準時應約而來。沈漢臣常聽人說,華連臣的容二爺慣會交際應酬,從來沒親眼見過,可是這一次,當端坐在八仙桌后,一身白衣的容嫣面露微笑,站起身來,迎向來客之時,沈漢臣只覺得眼前一亮,不禁一呆。他幾乎認不得他了。此人是日日在家中,游手好閑,百無聊賴地只等著自己回去的青函?眼前這個翩翩玉人,真的是那個成日裹著自己的灰色舊袍,沒精打采的,抱著一本或坐或躺的那個懶洋洋的青函?說不出是哪里變了,眼前的人,一舉手,一投足,一淺笑,一沉吟,無不煥發(fā)出明星的光采。書中所讀到過的神采照人,不過如此。容嫣的風流靈巧,讓沈漢臣又驚又喜,為之神移,幾次在席間望著他幾乎呆了,險些記不得陪笑奉承自己的頂頭上司。但他的小小失態(tài),根本沒人放在心上。容嫣顯然才是今晚的主角,觥籌交錯間,談笑風流,周旋全局時,進退得宜。他那雙深黑色的美麗眼睛望向誰,誰就覺得如沐春風,如蒙厚愛,就連陳主編的夫人,一個戴著眼鏡的青白臉面薄唇女子,平日里不苛言笑的女子大學舍監(jiān),今晚也臉染紅暈,尖聲而笑,一反常態(tài)。這是一場非常成功的飯局,主客都同樂融融,沒有一刻是冷場,沒有一個人感到自己被忽略,一頓飯下來,彼此幾乎已經(jīng)覺得成為非常好的朋友,互相看著也親切。容嫣在席間還即興清唱了一段“水殿風來秋氣緊,月照宮門第幾層”,賓客無不哄然叫好,沈漢臣只覺得一顆心砰砰亂跳。就好象第一次聽他唱戲,沈漢臣又仿佛回到那個令人神魂顛倒的瞬間,在那一刻,他只恨不得立即將他擁在懷里,又忍不住想要放聲大叫,要說給全世界知道,這個美人是我的——僅此這一點,已足夠令他驕傲狂喜了。沈漢臣的眼睛偷偷地從席間眾人臉上一個個滑過去,又一個個看回來。這樣被人從旁打量著,而他們毫不知覺,他們的眼睛,就象飛蛾向著光芒一樣,只望著一個人,一個散發(fā)光芒的人。沈漢臣只覺滿懷欣喜。我什么都沒有,可我有他,而你們什么都有,可你們沒有他。曲終人散,陳主編一直握著容嫣的手,將他親自送上馬車——容嫣花了十個大洋租來一晚的馬車——而且非要看著他的馬車遠去,這時才盡興地轉(zhuǎn)過頭來,這時才看到了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后的沈漢臣。沈漢臣這時才覺得有一種被人刮目相看的感覺。因為陳主編說:“原來你是容二爺?shù)谋碛H,咦,怎么不早說?”早說,早說又待如何?沈漢臣只是陪笑。陳主編也沒說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就扶著夫人上了自家的馬車,絕塵而去了。沈漢臣獨自一人立在夜色中,心潮起伏,只想著青函,青函,此時他只想要青函。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沈漢臣摸黑開了門。借著一點微弱的街燈光芒,他看得清一個黑色的人影坐在窗前,聽見他回來,也沒有回過頭一下。沈漢臣微微一怔,有一種很微妙的失落感。隱隱記得,曾在他們報紙的白話版看過某個國外的童話,過了午夜十二點,消失了魔法,馬車會變成番瓜,公主失去了光芒,變回了一個普通仆女?,F(xiàn)實不可思議的呈現(xiàn)它的本來面目。“為什么不開燈?”沈漢臣一邊關門一邊問。“……不是你說的嗎,電費貴得很,我們要節(jié)約。”又是那種懶洋洋的聲音。沈漢臣無話可說。這的確是他說過的話。回來時,一路上滿腔的熱情已經(jīng)被象淋過了冷水,沈漢臣勉強自己仍然興致勃勃,摸黑走到窗邊,將那人抱在自己懷里。“青函,青函……”嘴唇熟稔地去吻他的耳邊:“今晚,你真是……”容嫣一動不動,突然問道:“你這一次怎么不問,請客吃飯的錢,租馬車的錢,做那身衣服的錢,理頭發(fā)的錢,是哪里來的?”沈漢臣一怔。“是,是啊,我……我給你的那些錢,是不夠的吧?這……這,那些錢是……”沈漢臣有些狼狽。容嫣沒有答他。“漢臣,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到了。我也有一件事,請你一定要答應我?!?/br>沈漢臣慢慢的松了手,容嫣回轉(zhuǎn)身來。黑夜里,只見一雙眼睛清澈如水。沈漢臣的一顆心沉了下來,滿腔的歡欣熱情全為烏有。“什么事?”靜了一靜,聽見容嫣清清楚楚的說:“我要再唱戲?!?/br>雪已經(jīng)停了,窗前的玻璃上凝前薄霜,北風一陣緊一陣松的尖聲吹過,新式樓房的窗戶發(fā)出輕微的震響。沈漢臣望著窗外,沒有說話。“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容嫣的聲音:“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死的,我會悶死,會憋死,再不能唱戲,我一定會死?!?/br>半晌,沈漢臣道:“舍得,舍得……你到底還是舍不得?!?/br>“漢臣,我知道你會氣我,會怪我……”沈漢臣打斷了他:“不,我只氣我自己,怪我自己。我不能給你一個好的生活,讓你繼續(xù)做那個錦衣玉食的容二爺。”“漢臣!不是這樣的,漢臣!”“那是怎樣!”沈漢臣的心都揪緊了,一種對未來無法掌控的恐懼抓緊了他,他用拳頭捶打著自己的臉,低聲道:“我恨我自己沒用!我是一個無用的男人!再怎么努力,也沒辦法讓你過上好日子,最后還要靠你,才保得住自己的飯碗,我真是沒用,沒用。”“漢臣!”容嫣捉住他的手,握得很緊,但隨即他松開了:“你還是不懂得我?!?/br>“我懂,我懂得。名和利,我怎么不懂?!鄙驖h臣端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