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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覺得很痛苦。他夢寐以求的那個人實(shí)在不應(yīng)該是這副下賤的低等藝妓形象,他應(yīng)該是高高在上,散發(fā)光華,讓人膜拜的。他永遠(yuǎn)忘不了第一次看到他時他在舞臺上的樣子,好象一顆明珠從里到外都發(fā)出光來。他猜得到是什么讓這個才華橫溢的藝術(shù)家改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他不知受過多少折磨,吃過多少苦頭。他雪白的手,指骨突出,纖細(xì)得好象就要斷得,他瘦得多么可怕。朝香宮只覺得胃又在隱隱抽痛,好象五腑都絞在一起。一整晚他都板著臉,在和石原康夫討論日軍戰(zhàn)略上的失誤,分析華軍的作戰(zhàn)目的和計(jì)劃。雖然良辰美景,但這個夜晚極其沉悶無聊。石原康夫暗酌道,難道我猜錯了?不過事已至此,只有一試到底。朝香宮帶著些微的酒意走出日軍俱樂部,他的車已經(jīng)開到了門口,警衛(wèi)官侍立兩旁,為他拉開車門。但他的車旁,還站著另一個人。那時已近深夜,月上中天。朝香宮只覺滿地月華如水,一個穿著白衣的修長人影站在這月華之中,仿佛透明。那一刻戰(zhàn)火硝煙都退得很遠(yuǎn),寧靜不知今夕何夕。“你,怎么在這里?”朝香宮怔三秒鐘以后說。然后他意識到,這是自己對那個人說的第一句話。“他讓我來的?!蹦:脑鹿庵校床磺迦萱痰哪槪骸胺判?,我已經(jīng)被非常嚴(yán)格的搜過身了,絕對沒有武器,很安全?!?/br>“他為什么讓你來?”朝香宮問完這句話以后臉突然發(fā)燒了。他覺得自己問得象個白癡。“或許……你想我回去?當(dāng)然也可以?!?/br>容嫣看上去打算離開。“不……別走?!背銓m聽見自己的聲音變得有些低啞。在那一刻他對石原康夫厭惡到極點(diǎn),這個蟑螂似的匹夫,他竟然膽敢用這樣低劣的手段來試探他——堂堂朝香宮親王。然而他更痛恨的是自己,雖然一眼就看透了石原康夫的可恥技量,然而驕傲如他,面對這個人,竟然沒有力量拒絕。如果此時光線更明亮些,一定可以看見容嫣嘴角那憎惡的,嘲諷的冷笑。但那時他的臉沉浸在樹葉投下的陰影中,只聽得見他溫柔的聲音:“遵命?!?/br>“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痹谲嚿希銓m說。容嫣淺笑不答話。“我想你一定非常非常希望看到的地方?!?/br>“是?!比萱痰恼f。但當(dāng)車窗外的景物越來越熟悉,那抹嘲諷的微笑漸漸從容嫣的嘴角消失了。最后車停在朝香宮鳩彥王在上海的行宮,也就是容氏舊宅的大門口。只是如今那厚重木質(zhì)的大門換作了電動式的大鐵門,而容家的左鄰右舍也被強(qiáng)迫遷走,駐進(jìn)了日本警衛(wèi)與保安部隊(duì),以嚴(yán)密保護(hù)親王的安全。容嫣下了車,打量著自己從前的家,他的表情恍若在夢中。“走,我?guī)氵M(jìn)去看看?!背銓m低沉的嗓子柔聲道。根本不用他帶路,還有誰能比容嫣更熟悉這里?容嫣搶先一步,走在前面,根本沒把持槍駐守的日本軍人看在眼里,只顧往里走。朝香宮是盡可能的保留了這舊宅的全部原貌,除了必要的保安,它真的沒有改變多少。經(jīng)過前廳,穿過花園,他越走越快,一開始他只是喃喃自語,到了最后變成了大聲呼叫:“爹!哥!張媽!”“柳兒!”沒有一個人回答他。他象是一個鬼魂,在月圓之夜,孤伶伶的回到自己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但那里如今已人去樓空。一個聲音從他的背后傳來:“如果你是在找從前住在這里的人的話,他們都不在這里。”容嫣象是突然從夢中驚醒,全身一驚,悚然回過身來。他好象非常驚訝,為什么此時此刻,在他自己家里,有個不相干的男人在這里。“現(xiàn)在住在這里的人是我。”朝香宮安然回答。寒意從腳底一直浸到心里。容嫣上前兩步,艱難的說:“住在這里的人呢?到哪兒去了?”“不知道。”容嫣慢慢的走上前來,他的眼底閃爍著一種可怕的光:“你……你殺了他們嗎?日本狗,你殺了他們對不對?”“沒有?!?/br>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靠得很近了,幾乎是面對面的站著,容嫣失控地一把抓住朝香宮的領(lǐng)口:“我不信!你怎么會得到這里?我的家人呢?你到底把他們弄到哪里去了?”朝香宮將警衛(wèi)全部留在了外面。此時容嫣雖然激動,但虛弱的手臂其實(shí)沒有什么力量。如果他想的話,他很容易就可以掙脫。“他們只是搬走了?!背銓m回答:“是你的徒兒答應(yīng)把房子買給了我。只是搬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br>揪著朝香宮領(lǐng)子的手漸漸松了。“柳兒?”容嫣的眼神漸漸茫然:“……怎么會這樣?”“想回從前自己的屋子看看嗎?”朝香宮柔聲道。“你……見過我爸爸嗎?我大哥呢?”朝香宮遲疑了一會兒,看樣子容嫣并不知道他父親和大哥已經(jīng)過世了。他含糊不清的回答:“沒有。”容嫣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朝香宮鳩彥沒有回答他。屋子完全沒有改變。容嫣拿起花架上一只小小的青玉獅子,沉甸甸而微涼的觸感,這是他父親送給他十歲的生日禮物,他記得本是一對,還有一只送了給哥哥。容嫣撫摸了一會兒,放了回去。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本書打開,書簽正夾在未讀完的那一頁,誰想到當(dāng)時隨手一擱,就是那么多年。朝香宮默默的看著他。其實(shí)他一直在幻想,當(dāng)年容嫣住在這房中時的一舉一動,但現(xiàn)在容嫣真的坐在這里,他反倒覺得象個夢。容嫣打破了沉默:“我……并不認(rèn)識你?!?/br>“是的?!?/br>“但你卻知道我是誰?”“沒錯?!?/br>“你知道這里是我的家,才把我?guī)У竭@里?”“是的。”容嫣淡淡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