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華腦仁直抽抽，只好沒臉沒皮地認(rèn)輸：“管那些做甚，還不快替為師尋些草藥來。”

此句果然有效。

樓越立著的一身倒毛呼啦一下貼下來，皺著小眉，二話不說攙起青華。

“為師傷的是手，不用攙。”

樓越怒目，不用攙是么，“那是誰蹭的師傅？我去討命?！睒窃綒饧睌?，又立起對眉。

“你急什么，快來攙著點?！鼻嗳A實在拿樓越?jīng)]辦法。

接下來，是青華平生最沒自由的日子。

他的小徒弟以照料師傅養(yǎng)傷為名，把師傅困在鎮(zhèn)海樓里。

青華：“為師想去走走。”

樓越：“師傅說過，傷者要靜養(yǎng)。”

青華：“這回知道要靜養(yǎng)了，上回你受傷，怎不肯歇歇，偏要練劍？”

樓越：“師傅也說過，樓越是鎮(zhèn)海樓靈，務(wù)必要練好鎮(zhèn)海劍?！?/br>
青華：“萬事有例外嘛，受傷時就應(yīng)該靜養(yǎng)?！?/br>
樓越：“師傅說的對，您現(xiàn)在受傷了就應(yīng)該靜養(yǎng)?！?/br>
青華：……

青華：“為師傷在手上，不若腿傷，不必總躺著?！?/br>
樓越：“師傅說過，萬物皆自成體系，源既是末，末亦是源?，F(xiàn)在師傅傷在手上，身上自然也跟著受牽連，理當(dāng)按全身傷了來養(yǎng)。”

青華：……

誰教的孩子，這嘴麻溜的！哪里有搟面杖，給來一根！

青華實在拿樓越?jīng)]辦法，束手無策地被困在鎮(zhèn)海樓里。

不得不說，小樓越伺候起師傅真是無微不至。

青華望一眼水杯，兌好的溫水就送到嘴邊；青華嘆口氣，小拳頭就捶在肩頭；青華望眼窗外，小樓越提劍在床前舞幾招，一邊舞一邊詢問師傅舞的如何。

青華無語望天，很想感嘆一番，還來不及吁一口，仙果送到跟前，青華就著小孩兒送過來的動作咬一口仙果。原本的長吁短嘆消了，化成了滿肚子“我的小孩兒真孝順”的滿足。

青華手臂上一點傷，生生被樓越困在樓里養(yǎng)了半月。

等再看到樓外的天空和星辰，青華這種幾千歲的老神仙，像頭一次放風(fēng)似的，居然也詩興大發(fā)地吟誦了好幾篇諸如山河無限好的山水詩。

小孩兒長得快，十一二歲的時光像翻書頁的，一天一個樣。

小樓越每天會問青華很多問題，一問就懂，一懂就反問，青華二三年間忙著應(yīng)付小孩兒層出不窮的問題，心力交瘁。

樓越十三歲。

“紫華，我回來了?！弊兟暺谏倌甑穆曇羿诹炼詭硢?。

“沒大沒小，怎就不肯叫我?guī)煾盗四兀俊碧稍陲L(fēng)動石上吹了半日海風(fēng)的青華站起來嗔道。

樓越目光原是追著青華的，待青華回身，他目光一偏，移到別處，并未接話。

樓越近來別扭的很，青華很焦心。

樓越除了不肯再叫自己師傅之外，還不聽話，學(xué)劍老出錯，并且……有時還遠(yuǎn)著自己。

都說女大不中留，兒大也不中留么？青華很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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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越不肯叫青華師傅，此事來的毫無預(yù)兆，由不得青華定奪。

那日風(fēng)和日麗，樓越練完劍回來，尋了幾圈不見師傅，便支著劍坐到鎮(zhèn)海墓外。正巧這日青華心魔又起，在鎮(zhèn)海墓內(nèi)靜坐了半日，猛一出來，差點撞在少年背上。

這兩年小孩兒個子竄的飛快，樓越坐著都能到青華腰際。青華瞧著小孩兒漸漸寬厚起來的肩背，有些恍惚——孩子都這么大了。

小樓越彼時站起來，正落進(jìn)青華那一雙期許恍惚的眼。

他在等師傅這半日里，幾次差點抑制不住要沖進(jìn)鎮(zhèn)海墓，然而，終是忍住了；他甚至沒有像從前那樣，急急敲著地面把師傅吵出來。

鎮(zhèn)海墓是偌大越風(fēng)山里他唯一進(jìn)不去的地方，不是不能進(jìn)，是不敢進(jìn)。

小時候雖然被墓周的禁止撞疼過，但這些年，他的修為漲了不少，越風(fēng)山是他的地盤，這山里還真沒有他樓越進(jìn)不了的地方。

他隱約知道鎮(zhèn)海墓對師傅意味著什么，師傅每一次出墓時，那一身的恍惚，那濃稠的思念，瞞不住他的眼。小樓越是恨鎮(zhèn)海墓的，恨師傅不讓他進(jìn)，又恨鎮(zhèn)海墓不過是個死物卻能牢牢栓著師傅。可他再恨，也不能像平時那樣對不喜之物一劍劈了了事。他……惶懼……一旦劈了鎮(zhèn)海墓，師傅便要走了。

除了鎮(zhèn)海墓，這越風(fēng)山再沒有能留住他師傅的東西。

而他，作為徒弟，大抵也是留不住師傅的吧。

樓越站起來，身高快要和青華齊高，他一抬眸子，牢牢地望進(jìn)師傅眼里。

青華剛從心魔中走出，仍有些恍惚，他隱約覺察出小孩兒似乎有心事，正想問被，被小孩兒沉沉的一瞧，忽的止住話頭。

樓越有一雙墨水眼，水汪汪的，笑起來眼波像歡快的湖面；靜下來像一汪春水；有心事之時像月下清潭；想哭之時，像要漲潮的海面。

此時樓越的眼就像那要漲潮的海面，水光連綿，讓人一見之下不覺連心也要被潮濕。偏偏樓越六歲起便不肯再哭，當(dāng)他用這樣一雙要哭不哭的眼望人時，任是金剛也會心軟。

[正文第十一章過近則狎]

第十一章過近則狎

青華很久沒見過樓越這樣，心底一軟，手伸出去，待要碰到樓越臉頰時，頓住。

父子之嚴(yán)，不可以狎。

過近則狎。

少年已長成，當(dāng)立身于世，即便是師傅，也不可再與之過于親昵。

連青華自己都沒發(fā)覺，他曾痛恨元始天尊從不與自己親近，如今他自己帶孩子卻選擇復(fù)制了元始當(dāng)初對自己的做法。

家風(fēng)在代際誤解和反抗中代代傳承，生生不息，最終在和下一代的誤解中和解。

樓越彼時已將臉微微側(cè)些迎向師傅，當(dāng)青華的手停住時，他一愣，既而閉上眼。

沒有人知道，那雙閉了的眼里剛經(jīng)歷過如何的急波洶涌。

閉眼的功夫不過瞬息，于青華而言，只來的及喊一聲：“越兒”。

于樓越而言，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師傅不愿再親近我。

樓越再睜開眼時，眼里只剩下剛毅堅忍，“紫——華”，他平視青華的眼，莊重道。

他知道師傅不愿與自己過近是要嚴(yán)守父子之教，他在師傅心里既是徒弟，又是兒子。然而，漸漸長大的他發(fā)現(xiàn)，他待師傅……并不是存一顆徒弟的心。

他不知道他這顆見著師傅就跳亂的心對不對，沒有人告訴過他，師徒之間應(yīng)該如何，如何算是僭越，如何算是狎昵。但他知道，如果師徒之間是要像紫華對他那般恪守距離，他，不要這樣的師徒關(guān)系。

青華猛一耳朵聽樓越喚他紫華，半晌沒反應(yīng)過來，紫華是誰？

終于想明白，紫華是樓越六歲那年非要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