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覺得“心有靈犀”這個詞兒用在他們之間怎么聽怎么別扭，但……還真是無法反駁。事實上，打從第一次見到珀西，他就有一種奇怪的心電感應(yīng)，只要對方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他就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原本以為那是龍和龍騎士之間的天然反應(yīng)，現(xiàn)在想想，也可能是與注定的羈絆有關(guān)。

日喲，這么說來豈不是比結(jié)婚還可怕？結(jié)婚還能離呢，天然的羈絆要如何打破？

“反正你原本不是也打算帶我回地球，和我一起生活在抱龍峪嗎？現(xiàn)在我們只要繼續(xù)執(zhí)行之前的計劃就可以了，一切都沒有什么不同，不是嗎？”珀西運用自己把死人說活的口才忽悠著自己的飼主，未來的老婆，以及孩子的媽，“你可以不必考慮注定的羈絆，繼續(xù)把我當(dāng)成你的龍，將來我們還可以像從前一樣，你照顧我，我保護你，誰找你麻煩，我就幫你噴他，你想找誰的麻煩，我也幫你噴他……”

“你等等?！敝芪╅_始頭暈了，不知道是餓的還是困的還是被他繞的，扶額思索少頃，掙扎道，“可是你并不是一條真正的龍啊，珀西，你是人，是食物鏈高層的智慧生命，我不能像養(yǎng)寵物一樣養(yǎng)著你，你知道的，這行不通。”

“沒什么行不通。”珀西強勢地道，“你只要把我當(dāng)成你的伙伴，而不是寵物就可以了，我們?nèi)匀槐舜诵湃危舜艘蕾?。這么久了，你很清楚我們有多么合拍，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我想什么你也都清楚，在天上飛的時候，你甚至能和我合為一體，感受我所感受的一切！”

周惟語塞，確實，這么多年了，沒有一個人能像珀西這樣了解他，這樣契合他，包括周伊在內(nèi)。還記得珀西第一次帶他飛上天，他們一起駕馭著風(fēng)，觸摸著星辰，越過赫基星球的晨昏線，那一天，他通過珀西的眼睛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此后的每一天，他的喜與樂都和珀西息息相關(guān)……

“人不可能單獨地存活在世界上，那樣太孤獨了，你總有脆弱的時候，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對象。這個對象會是什么呢？人類嗎？還是熊貓？”珀西步步緊逼，邏輯嚴(yán)密得令人害怕，“你很清楚，低等生物并不能滿足人的感情需求，你需要一個能和你平等思考，平等對話的同伴。你也很清楚你受不了人類，他們讓你害怕，毫無認(rèn)同感……所以這還有什么好猶豫的？我們過去的幾個月磨合得非常好不是嗎？還有誰比我更適合待在你身邊？”

周惟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一部分觀點是正確的，人確實會孤獨，確實需要一個全身心信任的伙伴，或者是親人，或者是情侶，但……怎么就推導(dǎo)出“必須是他”這個結(jié)論的呢？中間步驟一定推歪了吧？

“而我也需要你，你是我的注定之人，命中注定我必須用一生來保護和陪伴你，如果失去你，對我來說就等于失去生命?！辩晡黝D了一下，聲音明顯浮上痛楚焦躁的意味，“你知道嗎，看到你受傷的那一刻，我簡直要瘋了，我寧可自己被燒死，也不能忍受你受一點點傷害，真是該死！那么危險的情況，我竟然沒有留下來，而是飛出去尋找加勒，該死該死！”

說著說著，珀西激動起來，兩只后眼不自覺地睜開，暗金色的瞳孔開始變亮，兇悍、痛楚、而殺氣騰騰。

一開始他只是想用自己的傷勢刷點同情分，但真正說出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原本一直壓抑的后悔和自責(zé)一點點從心底溢了出來，讓他心如刀割，恨不得把自己再燒一遍。

這是蝠虹龍的本能，沒有什么比自己的注定伴侶受到傷害更讓他們感到挫折和痛苦的事情了，那簡直能殺了他們的自尊和驕傲。

周惟被他這樣真情流露的模樣深深震撼，不由自主過去摸他的鼻梁，像從前一樣安撫他，試圖讓他平靜下來。珀西在他指尖觸到自己的時候抖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屬于野獸的哽咽，緩緩將后眼閉上，良久，才再次找到了自己屬于人類的聲音：“對不起，對不起。”

周惟想說你完全沒必要道歉，但直覺告訴他那樣沒用，珀西是真的在自責(zé)，在道歉，發(fā)自內(nèi)心，無法抑制的，他必須讓他把這股感情發(fā)泄出來，否則珀西會一直壓抑，一直痛苦。

于是他像往常一樣抱住珀西的下巴，用手指搔刮他鼻梁兩側(cè)的鱗片，告訴他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風(fēng)聲如咽，雨聲簌簌，天空間或閃過一道道蒼白的閃電。他們沉默地靠在一起，用熟悉的方式紓解彼此的壓力，在對方身上汲取溫暖的力量，那是龍與龍騎士之間微妙的共鳴，也是蝠虹龍與注定伴侶之間無法斬斷的羈絆。

“這兒是次空間，我們根本出不去。”過了很久，周惟感覺珀西徹底平靜下來，斟酌著開口道，“機甲根據(jù)量場計算過，除非再有一次逆轉(zhuǎn)，或者外面有人救援，否則我們會一直陷在這兒。所以沒什么好爭論的，我們只能互相依靠，盡量在這里活下去?！?/br>
一輩子太長了，他不能做出那樣漫長的，不負(fù)責(zé)任的承諾，只能在自己能夠預(yù)知的，有限的時間里，保證自己能夠做到的一切。

珀西完全感知了他的內(nèi)心，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雖然這承諾比自己想要還差很多很多，很遠很遠，但足夠了，就目前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不過也不必?fù)?dān)心，天無絕人之路，也許奇跡出現(xiàn)，或者我們想出了什么好辦法，就出去了呢。”周惟又安慰珀西，“你不必自責(zé)，也不要有什么壓力，好好養(yǎng)傷，身體是本錢?！闭f著，拍了拍他的腦門，“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珀西溫馴地點頭，啞聲道：“我也是?！?/br>
一場驚天動地的坦白與爭論之后，不知道為什么，周惟并沒有思緒萬千心事重重，靠在珀西身邊，本來還想再安慰他幾句，但困意襲來，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珀西數(shù)著他的呼吸，漸漸感覺他睡踏實了，便輕輕將他放倒在地毯上，蓋上毯子，又蜷起身體將他圍在懷里，覆上自己的尾翎。

凄風(fēng)冷雨，身陷絕境，珀西卻有些感謝現(xiàn)在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雖然燒傷處很疼，掉了鱗片的地方又酸又癢，但他覺得這一切都值得，周惟原諒了他的欺騙，承諾要照顧他，和他互相依靠。這比任何獎勵都讓他振奮，讓他滿足。

就當(dāng)是撒謊的報應(yīng)吧，騙人，總該付出點代價的……珀西將鼻尖搭在周惟臉側(cè)，嗅著他熟悉的氣味，心中平靜而愉悅。盡管周惟對注定伴侶的理解還有所偏差，但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珀西覺得rou|體的交|配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精神上的高度契合完全能滿足他對愛情的所有想象。

深入骨髓的疼惜，靈魂盡頭的依賴，愛不就是這樣嗎？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