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不明白好端端的女兒又生什么氣，不過她了解十五歲的女兒，不，女兒再過三天就滿十六歲了，這個丫頭從來都是喜怒無常，經(jīng)常無緣無故地和她發(fā)火。或許女兒生氣的理由可以在語文必修一里找到答案。

    她只覺得女兒天真，天真得一離開書本就要死掉?？v然她沒什么文化，也感覺得到女兒在用她高中生的知識和目光來肢解她，審判她，女兒不知道的是當(dāng)媽的同樣在用她的閱歷和她的滄桑來評判她。

    媽很擔(dān)心女兒這樣的人以后會在社會上吃虧，她荒唐到把教科書上的仁義禮智信奉為圭臬，愿望拜孔子作自己的老師，她總是為一些大人們的事社會上的事憤怒傷心至落淚。

    幸好她天真的女兒還在單純的學(xué)校。

    未晞忽然聽見媽說，“律師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比缓缶捅Я睡B好的衣服走進(jìn)臥室。

    未晞不知道媽對于律師的偏見是哪來的，或許笨口拙舌的婦人嫉妒男人的伶牙俐齒，哦不，該是牙尖嘴利，尖利的東西才有攻擊性，不是都說唇槍舌劍么？或許灰敗暗沉的婦人嫉妒男人的光鮮亮麗，三室一廳，月入過萬，和教育局局長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與孩子的班主任共飲一瓶茅臺酒。

    小羅老師要結(jié)婚了。她的丈夫在縣城的文化局工作，小羅老師也從小鎮(zhèn)的語文老師變成了縣城的語文老師。

    媽又對這件事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她認(rèn)為，小羅老師的工作變遷一定和她的丈夫有關(guān)。

    未晞倒不愿意這樣去想。

    婚禮前一天，小羅老師邀未晞去她的新家。新房已經(jīng)布置好了，婚床又大又軟，紅色的被褥像是有著把人吸進(jìn)去的魔力，小羅老師拿出裝喜糖的雞心形鐵盒子給未晞看，一個盒子里裝六顆喜糖，有軟有硬。

    未晞?wù)f，“jiejie，雞心形讓我想起三毛?！?/br>
    小羅老師很溫柔地問，“為什么？”

    未晞?wù)f，“我記得在哪里讀過一篇文章，講三毛和她的丈夫荷西，從那里我學(xué)到愛情的甜蜜，從那里我學(xué)到雞心形這個詞?！?/br>
    小羅老師笑，“傻未晞?！?/br>
    未晞仰躺在小羅老師的婚床上，紅色的被子讓她想起天鵝絨，想起自己和小羅老師進(jìn)行過的文學(xué)討論，關(guān)于余華的兄弟。

    小羅老師引用評論家的語言，“一個激蕩人心的□□故事、一個清晰的妄想、一個昏暗的鬧劇、一個品位低俗的紀(jì)念碑、一個敏感的靈魂述說者?！彼又谜Z文老師的語言，“從林紅的屁股說起，到處美人大賽，終結(jié)在林紅修復(fù)后的□□上，整個故事令人瞠目結(jié)舌、提心吊膽、粗俗荒誕，余華試圖將□□到改革開放前后四十年的中國狀描摹在我們眼前，尖刻而深遠(yuǎn)，迷亂而狂熱！”

    未晞那時說，印象很深刻的是余華在寫到make love 的場面時，說李光頭的母親會發(fā)出一種咝咝的聲音，還有寫林紅因?yàn)闆]坐過寶馬所以像狗一樣爬進(jìn)去，寫她和李光頭一起倒在天鵝絨上，我甚至覺得這畫面依稀美感，這真辣。

    小羅老師又說，“我還是比較贊成說兄弟倆象征兩個時代的說法，整個故事呈現(xiàn)yin靡的色彩，李光頭的大炮似的富起來簡直就是改革開放后中國社會的整體寫照，而那處美人大賽中劉鎮(zhèn)的形色更是充分昭示迅速富裕后人們精神上的空虛，諷刺得很顯山露水。批評性文學(xué)，光環(huán)很多，看后唏噓得很！”

    同一個辦公室的物理老師聽見了小羅老師和小女學(xué)生的討論，便說，“一群文人墨客?！?/br>
    未晞其實(shí)對這個稱呼心生歡喜，她迷戀文人，她熱愛文人，就連中最愛的一句都是“遷客sao人，多會于此?！?/br>
    現(xiàn)在未晞突然有點(diǎn)傷感，因?yàn)橄氲搅俗约汉孟窦磳⑹ヒ粋€文人伴侶，小羅老師即將和她的丈夫倒在天鵝絨一般的紅色被單上。

    未晞問，“jiejie，我看尼采的話，他說，婚姻生活猶如長期的對話——當(dāng)你要邁進(jìn)婚姻生活時，一定要先這樣反問自己——你是否能和這位女子在白頭偕老時，仍能談笑風(fēng)生？”

    小羅老師說，“就是他了?！?/br>
    后來未晞和伊人也有一段關(guān)于尼采的對話。未晞那時為了安慰伊人，就抬出尼采來，你們知道名人總是有這種效力。她說，“尼采說，你今天是一個孤獨(dú)的怪人，你離群索居，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民族！”

    伊人就擦擦眼淚，倒在未晞的肩頭，用可憐巴巴的語氣說，“成為一個民族，那我們得生多少個孩子??？”

    晚上十點(diǎn)，看到新聞的未晞從床上跳了下來，給伊人撥去電話。

    “你還好吧？”未晞覺得自己的聲音跟著手和心一起抖了起來。

    “還好還好，”伊人的語氣仿佛劫后余生，“我逃出來了，多虧這位……”她的聲音小下去，應(yīng)該是她把電話拿開和旁邊的人說話，“恩人你叫什么名字？羊羊？這是人的名字嗎？”伊人接著又回到電話旁和未晞講，“多虧了一位叫羊羊的帥哥。我搭他的車逃出來的，當(dāng)時真是嚇?biāo)牢伊?，所有人都在跑，行李滿地滾，那些人就拿著手臂一樣長的刀見人就砍，未晞，真的是嚇?biāo)牢伊恕＿€好有恩人搭救。”

    未晞又問，“那南楷鈞呢？他沒事吧？”

    一個略帶怒氣的聲音從那端傳來，“你個沒良心的還知道關(guān)心我??！我還以為你心里就只有伊人呢！”

    未晞?wù)f，“聽你說話中氣十足的樣子就知道沒事了?！?/br>
    南楷鈞叫了起來，“哪里是中氣十足，明明是心有余悸好不好？”

    未晞?wù)f，“你不要霸占著電話，讓伊人來接?！?/br>
    南楷鈞咬牙，“你個死丫頭，就知道伊人！你的伊人忙著和羊羊大帥哥調(diào)情呢，沒空來接?！?/br>
    未晞?wù)f，“哦，那就掛了吧?！?/br>
    南楷鈞喂喂了半天。

    一個小時前，麗江火車站發(fā)生暴恐事件，一伙人持刀沖進(jìn)火車站見人就砍，伊人被裹挾在人群奔逃，南楷鈞買果汁去了讓她在候車室等他，她一邊跑一邊回頭，擔(dān)心著南楷鈞那小子會不會已經(jīng)命喪刀下。從候車室跑到廣場，一輛面包車在她面前停下，車門拉開，里面伸出一只手說“快上來”，伊人跳著腳說我朋友還沒回來，結(jié)果就聽到南楷鈞暴躁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像只豹子似的吼叫著說你大爺?shù)男斘揖驮诶锩?，你快給老子上來。伊人被那只手拉上車后看見南楷鈞毫發(fā)無傷地坐在后座，她憑著自己身輕如燕的優(yōu)勢翻過座位坐到南楷鈞身邊，在小爺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給了他一個狠狠的擁抱，然后在南楷鈞打算回抱她的時候又耗子似的翻了回去，拍了拍前排開車的司機(jī)小哥的肩，整上一口東北腔，說，“謝謝啊?！?/br>
    回她的是一個清清的聲音，“不客氣，是你朋友要過來接你的，我拗不過他才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