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總，勞您大駕，您看在倒騰這點兒票子差點兒沒特么給我麻煩死的份兒上，就受累收了吧。我呢，沒全取出來，留下的是咱們最開始商量好的勞務(wù)費，就我拍照那個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現(xiàn)在就點，點完了我好走人，上一天班兒了，到這會兒晚飯我還沒吃呢?！?/br>
云一鶴聽著他的言辭，一直安安靜靜聽到最后，明知道那就是泄憤外加諷刺，卻不知為何臉上浮現(xiàn)了淡淡的笑。

等到韓峻熹一席話結(jié)束，他只用低沉平緩的腔調(diào)說了一句：“這個錢，我不要?！?/br>
“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碑?dāng)即就反駁了回去，韓峻熹告訴自己冷靜，鎮(zhèn)定，別打人，兩手抓著椅子扶手，盯著云一鶴看，“我姓韓的活了三十一年，平頭百姓市井小民那點兒尊嚴雖說趕不上大仁大義吧，可也是貨真價實。實不相瞞，云總，你這點兒錢，買不起?！?/br>
“我沒打算買你的尊嚴，這是你的勞務(wù)費?！?/br>
“我勞務(wù)費不是這個數(shù)，我也沒救萬民于水火，這算昧良心的錢，攥著爛手，留著爛心，買猴頭燕窩十全大補吃了都爛腸子?！?/br>
“說那么夸張干嘛。”

“不夸張，真心話。”

“我也是真心想給你這個錢，你就找不到個自圓其說的名目收了它？”

聽到這里，韓峻熹沒法冷靜鎮(zhèn)定了，他當(dāng)然也不想打人，可他還是忍無可忍從椅子里站了起來，兩手撐在寬大的辦公桌表面，他指了指那一堆紅票子，每一句話都像是已經(jīng)到了崩潰邊緣。

他說，云一鶴，你甭跟老子來這套哩個兒棱，自圓其說？我特么怎么自圓其說啊你給我點兒靈感！你教教我？！這錢不是買照片兒的，那就只能說是買“rou”的了！？哎，你當(dāng)你嫖我呢是嗎？啊那要這么說也能解釋通了，這他媽還真是“勞務(wù)”費！最起碼我付出“勞動”了哈？！行，云老板，還得說你精，你比狐貍都精，什么事兒到你嘴里就能說圓了。不過我還得斗膽糾正你一句，咱也甭說那么美膩了，神馬勞務(wù)費啊，直接說出rou費多好??！多生動具體啊?。　?/br>
韓峻熹義憤填膺，韓峻熹苦大仇深，韓峻熹覺得自己快要說到激動處熱淚迸發(fā)把自己那一套京痞子搖頭晃腦尋釁滋事的腔調(diào)渲染成金燦燦的閃光的語言。

而聽他說到最后，云一鶴并沒有被嚇到，反而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低下頭去，手擋著臉，“噗——”了一聲。

這一聲笑，就是刺破氣球的針尖，就是xiele功力的攪擾，而剛才還瞪著眼要咬人一樣的韓峻熹，瞬間僵硬在原處，被刺破，被泄功，被弄得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你笑個jiba毛啊！”他開始新一輪的惱羞成怒。

“抱歉，抱歉……”忍了又忍，總算平靜了表情，端正了態(tài)度，云一鶴清了清嗓子，示意對方坐下，略作沉吟，才再度開口，“峻哥，說實話吧，給你打這個錢，一方面，是試探你的人格，另一方面，也是個激將法。如果，你一聲不響就收了，那我也就沒必要對你再上心了，你只是個錢能擺平的角色而已。如果你不收，給我原路退回，那證明我沒看錯你，你是條漢子，最起碼，也是正人君子。要是你氣急敗壞來找我打架，那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因為不光是你人格沒問題，我還能再見著你。峻哥……我知道這招挺下作的，可我沒更好的辦法了。我想跟你好好談?wù)劊钠綒夂驼務(wù)?。那天……那件事，我知道，給你造成的困擾很大，起因是我，我悔過。你要是大人大量，能再原諒我一回，我愿意……就……就此了結(jié)不再提了。你要是愿意給我個機會從頭開始，咱們就把這一頁翻過去。我是不指望能回到最初那樣，可最起碼，能見了面打個招呼聊幾句，心里煩了悶了，一塊兒喝兩杯。咱們還是朋友，彼此有了困難，能江湖救急，不至于袖手旁觀的那種朋友。至少這些天，我是這么想的……你覺得呢？”

聽著云一鶴的話，聽著那平靜中透出波瀾來的調(diào)子，韓峻熹的表情從橫眉立目，到百味雜陳，并最終，趨于平靜，透著疲憊與矛盾的平靜。

他坐回了椅子里，扶著額頭，皺著眉，貼著靠背，叉著腿。

他滿腦子都是對方的詞句在回蕩，他也想組織一下語言調(diào)整一下情緒回應(yīng)兩句，可話到喉頭嘴角，卻好像干巴巴卡住了一樣，好半天，好半天，都吐不出半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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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峻熹早該知道，遇上云一鶴，是他命里注定的劫數(shù)。

遇上就是劫數(shù)，此后的一切都一次次加深印證這件事。很多時候，面對著云一鶴，他的話說不出口，他的脾氣，使不出來。他原本氣到快炸了的情況，被對方輕輕一笑，三言兩語，就急轉(zhuǎn)直下，偃旗息鼓，就此作罷。

他完了。

但他不敢說這全是云一鶴的責(zé)任。最起碼那天因為錢的事跑來談判的時候，眼看著“翻過這一頁，從頭開始”的offer擺在面前，韓峻熹做了順從潛意識的決定。

他點了頭。

其實細想想，隨便換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認定了自己早晚要結(jié)婚生子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男人，某一次，機緣湊巧老天眼瞎作亂，和另一個男人滾到了一起，發(fā)生了相~當(dāng)~深~入~的“物理性對接”，并精神頭十足把對接之后的活塞運動給特么進行到底了，要說這不是一次重大情感體驗與道德沖擊，那都是騙鳥的。

而在沖擊之后，在大腦好像沒有殺毒軟件的系統(tǒng)，中了從“后門程序”鉆入的病毒，造成了無法恢復(fù)的破壞之后……

怕是除了格盤，也就沒有更好的招數(shù)了。

韓峻熹就如此，他在反復(fù)糾結(jié)中reboot了自己的大腦。并且，就算不肯承認，他還是給某些事，留了一個單獨的磁盤分區(qū)。他把這個分區(qū)隱藏了，為的是眼不見，心不煩。

當(dāng)時的他肯定是不知道這個分區(qū)早晚會自動解鎖并被無數(shù)的信息填滿的，他只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重新做人的洗禮，疲憊到多一點其它都不樂意琢磨，寧可揮揮手，愿將一切，都當(dāng)作沒發(fā)生過。

于是，那從頭再來的提議，真的如同救命稻草，雖然纖細脆弱經(jīng)不起推敲，可在當(dāng)時的韓峻熹眼中，那就是一桿斷槳，一塊浮木，一艘救生船。

都沒考慮船底有沒有洞，他就縱身一躍，竄了上去。

總之，他同意了云一鶴的說法，他希望他們之間，可以不計前嫌，重新來過。

而作為提供offer的那一方，云一鶴心里有多難受，他是不會知道的，同樣，看似溫和俊雅實則倔強好勝的云總，也根本不可能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他明白，自己也好，韓峻熹也罷，此時此刻，都像是犯了大錯的人，底線都沒了，心也亂成了渣渣，絕望中唯一的希望就是天下大赦，雖然過錯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