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楚和守候都傾瀉而出，我流著淚，默默承受她一下一下的拳頭，這是我該受的，若她能用更為激烈的方式懲戒我，只怕我也甘之如貽。不知哭了多久，七婆哭得沒了力氣，只剩下一聲聲嗚咽抽泣，我擦干眼淚，抬起頭看她，宣泄過后，理智驟然回復(fù)，我深吸一口氣，將老人扶到搖椅坐好，替她擦了眼淚，正要轉(zhuǎn)身，卻被七婆扯住袖子，顫巍巍地問：“去哪？”

“我去絞塊毛巾給您擦臉?！蔽艺f。

她愣愣地放開我，卻不放心，死死看著我，仿佛生怕我一個轉(zhuǎn)身，又消失不見。我飛快掏出手帕，在花房水龍頭處弄濕，又跑回來，跪下替她仔細(xì)擦了臉。七婆只抓住我的手，說什么也不放開，我嘆了口氣，柔聲哄她：“別擔(dān)心，我不會不見?！?/br>
“你沒誠信，我不信。”

“真的不會不見?！蔽椅兆∷氖?，摸上自己臉頰：“你看，熱的對不對，我還是人?！?/br>
她卻并不見得放松。

我長嘆一聲，抱住她，如哄孩子一樣慢慢撫摸她的背心，過了很久，終于感覺她不再抽搐痙攣，我方把她放開，握著她的手，正色道：“七婆，原諒我，我不能叫你姆媽?！?/br>
她一下又驚起，我忙撫慰她，說：“我不是不見，只是不能叫您姆媽?！?/br>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愣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今晚上的事，”我哽咽了一下，困難地往下說：“今晚上的事，我們就當(dāng)沒有發(fā)生。我不是，東官，只是簡逸，您明白嗎？”

她看著我，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掙扎不甘，終于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對不起?！蔽掖瓜骂^，低聲說：“這個事情太過詭異，說出來，不是別人信不信的問題，而是，而是我不想?！蔽姨痤^，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想，像林世東一樣累，那樣的生活，一次就夠了。對不起，讓我自私一次好嗎？讓我，只做簡逸，好嗎？”

七婆摸著我的臉，含著淚，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的情緒再度崩潰，將臉埋在她的車中，哭出聲來：“我不會拋下您，我不會，您要相信我，我會孝順您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對不對？”

“我知道，我知道，傻孩子，七婆都知道”她抱住我，連聲安慰：“沒關(guān)系的，只要你好好的，我求什么呢？沒關(guān)系的。”

就在此時，花房外驟然傳來腳步聲，黎笙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小逸，你在里面嗎？”

我們驟然一驚，他頃刻間已到門口：“小逸，你在就快出來，兆柏找你，都快把整個房子掀開了?！?/br>
第36章

我與七婆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出驚慌。七婆發(fā)狠般磳地站起，手持拐杖護(hù)在我身前，一臉要與來者拼命的架勢。我心亂如麻，對此刻相認(rèn)雖不后悔，但卻明白身處夏兆柏的地盤上，如此輕舉妄動，實(shí)在有欠妥當(dāng)。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怎樣都無所謂，關(guān)鍵是七婆和簡媽，我絕不能讓人有機(jī)會傷害她們。我深吸一口氣，握住七婆的手，說：“七婆，交給我?！?/br>
“東官……”她喃喃而說。

“噓，別叫我東官，”我安撫她的情緒，低聲說：“他們未必知道。”

“就怕萬一……”

“沒有萬一?！蔽铱粗难劬?，清晰地說：“相信我，我說沒事就一定沒事，就沒有萬一?！?/br>
她點(diǎn)點(diǎn)頭，竭力抓緊我的手，我沖她微微一笑，揚(yáng)聲說：“黎先生，我在這里。”

花房的門應(yīng)聲推開，黎笙急急忙忙走進(jìn)來，說：“小逸，你讓我好找。還以為你在哪迷路了，兆柏都著急了，趕緊跟我走吧?！?/br>
“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咋咋呼呼的？左右跑不出這宅子，”七婆不樂意地開口：“哦，我跟小逸多說兩句話都不行？夏兆柏管得也太寬了?！?/br>
“七婆，您是不知道，”黎笙笑呵呵地說：“某些男人一上年紀(jì)，比老太太還愛cao心。我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逸，咱們走吧?！?/br>
我點(diǎn)點(diǎn)頭，對七婆說：“七婆，我先回去休息，今天您也累了，乖乖的，好好睡覺，嗯？”

“你……”七婆看著我，欲言又止，滿眼憂心，我知道她擔(dān)心什么，拍拍她的手，微笑說：“沒事，我能應(yīng)付。”

七婆嘆了口氣，摸摸我的臉，嘀咕說：“這可怎么好，什么不好長，偏長成這樣?！?/br>
她一直黯然不語，滿心憂慮地看著我走，我不用回頭，卻也知道她的目光必定長久纏繞在我身上。一直以來，她似乎總是這樣注視著我走遠(yuǎn)，站在原地，壓抑著滿心的擔(dān)憂，卻一言不發(fā)，看著我，走出她的視線，走出她的生活，然后，再全心等待在原地，等著孩子回來，甚至不敢挪動，怕孩子一旦轉(zhuǎn)身，會找不到自己。

這就是我的mama。

而我何等何能，能有這樣的mama？

我心中酸痛，又愧又悔，卻又無可奈何，這是我這一生最深沉的一道傷痕，現(xiàn)在想來，公司傾覆，愛著俊清卻有口難言，緊接著丑聞纏身，愛人背叛，夏兆柏步步緊逼，我節(jié)節(jié)敗退，那等原以為痛不欲生的怨和恨，在此刻仍舊呼吸行走的軀體中，原來已經(jīng)慢慢淡化，像隔了層磨砂玻璃，漸漸看不清端倪。但惟獨(dú)對愛我的人欠下的這等債務(wù)，這等內(nèi)疚和自責(zé)，哪怕輪回轉(zhuǎn)世，哪怕劫后重生，卻仍然刻苦銘心，痛得我難以呼吸。我想起七婆老淚縱橫的臉，撫摸在我身上哆哆嗦嗦的手，不敢確定的眼神，狂喜中夾雜著怨懟的口吻，這些都從此在我心中烙下烙印，永生永世，再也難以磨滅。

我跟著黎笙，一路默然不語。我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但素來跳脫詼諧的黎笙，不知為何，卻也一聲不吭。我們踏著月色穿過園子，一路上不斷遇見保全人員手持電筒，牽著獵犬，見到我們，均臉上有松了口氣的表情。走著走著，主樓儼然在前，我正待踏上石階，忽而被黎笙一把拉住。我微微詫異，轉(zhuǎn)過頭來看他。

他欲言又止，漂亮的丹鳳眼中，隱含著善意的悲憫，半響，才輕聲說：“聽說過贖罪券嗎？”

“嗯？”我微皺眉頭，問：“羅馬教廷在十五世紀(jì)弄的那個東西？”

“你知道得不少?！彼⑽⑿α?，說：“這個東西，最初是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教皇PopeUrbanII發(fā)的，據(jù)說，當(dāng)時每個參軍的人都可以獲得減免罪罰。”

“是的，后來到了，LeoX，這玩意就成了興建圣彼得大教堂籌款的一個名目，”我看著他，問：“為什么提到這個？”

“因?yàn)?，我想拜托你，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