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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則繆憬隱忍多年,能不動聲色扳倒賢王,亦是不容小窺。又聽繆憬接著說道:“那時候,孤便在想,其實無論有沒有孤,那些政事總歸每日都有人處理,這天下也不會因為少了孤,而從此崩離。他們要的,只是那御座上坐著一個人,是誰都無所謂。既然如此,這御座讓勵王坐又有何不可?”離昴皺眉道:“陛下如今既已親政,比之當(dāng)日,境遇大不相同,又何必如此?”繆憬指著院中亭亭玉立的一株纖長緋紅花枝,道:“你可認識這花?”離昴道:“此花色澤艷麗,十六重瓣,暗露金蕊,花香襲人,應(yīng)當(dāng)是掖留獨有的景花。景花原為憬花,因避諱靖帝之名,而更名為景花。繆憬道:“你說的不錯,這正是景花。但你看這枝花,艷紅的花瓣上顯出絲絲金線,看似好看,其實已是得了病,不日便會枯萎。非但如此,景花病死時,根部化為腐液,滲入土中,還會累得周圍花木受損枯死。若要保全這一片花圃……”繆憬向前走了幾步,立在那景花之前,伸手輕輕撫了撫已顯出金線的花瓣,忽然一把抓住花枝,將整棵花木用力拔出,丟棄在花圃之外。神色決然,說道:“只有將這株花拔了。”第6章離昴看向那丟棄于地的景花,只見其根部果然已微微腐爛,滴下些暗黃色液珠。繆憬的言行用意,離昴已清楚明白,見他竟自比這株景花,不由暗暗心驚。再看繆憬目光決絕,卻又帶著些傷心無奈,想到夜里他發(fā)燒時的囈語,心中痛惜,柔聲說道:“人與花不同,陛下既然心中有著保全這片花圃的心念,又為何不指揮花匠,重新收拾呢?”繆憬凄然一笑,道:“這世間,對孤來說本就痛苦多過歡樂,即便如此,若不是萬不得已,孤也并不想走上那條絕路。然則……畢竟已經(jīng)太遲了,唯有改朝換代一途,犧牲最小,于天下卻是最有利的。”“百姓期待的,是一個新的明君,他們對暴君已經(jīng)徹底失望,與其奢望孤變?yōu)橐粋€明君,倒不如指望著一個素來賢明在外的王者來接管這天下。在他們看來,這樣的人選,也不外乎賢王與四州國主。四州之中,南州國主新喪,內(nèi)戰(zhàn)連連,無力逐鹿中洲;北州翔王年邁且素來忠心天朝,不愿取而代之;東州茂王野心勃勃,與賢王相互勾結(jié),想要瓜分這天下,但其為人手段過于陰戾,難成大器;西州勵王……”繆憬看了一眼離昴,接著說道:“勵王少年繼位,行事穩(wěn)健而不優(yōu)柔寡斷,果斷決然而不肆意妄為,這天下也只能托付與他了?!?/br>離昴心神一震,問道:“茂王與賢王勾結(jié)?”他隱約猜到賢王身居高位,自然不甘于屈居人下,難免圖謀篡位,卻想不到還與茂王有些干系。繆憬冷笑道:“他賢王乃是以賢明而名揚天下的主,自然不會做出有失賢明之事,便免不了要借他人之手??尚t王自詡聰明一世,卻不想與茂王這樣的野心家交易,無異引狼入室,屆時非但坐不成這帝位,只怕死的更慘?!?/br>繆憬又說道:“如今這朝中,官員勾結(jié),陳腐不堪,縱使孤再手段狠絕,也難以一舉鏟除,倒不如換勵王入主,趁這機會,逐步清掃,屆時自然便有西州官員更替,豈不兩全?”離昴心念一動,問道:“陛下安排那晉黜去西襄關(guān),難道是想借刀殺人?”繆憬搖頭道:“也不全然皆是。晉黜乃是慕容耽親手提拔之人,他確是難得的將才,只是孤至今任未確定他究竟是否也牽涉到與茂王勾結(jié)之事?!?/br>他這樣一說,離昴頓時會意??娿綄x黜調(diào)至西襄關(guān),乃是一招試探之棋。若他真與茂王勾結(jié),屆時西州宣戰(zhàn),大軍開至西襄關(guān)前,晉黜自然便會有異動,繆憬便可借西州之力除去晉黜。若晉黜并無牽連在內(nèi),則西州可以通過慕容岱收復(fù)晉黜為己用,攻克西襄關(guān)不費吹灰之力。然則,此中細節(jié),并非說的這般簡單,晉黜這人究竟是殺是用,還得仔細判研。想到這里,不由對繆憬心生敬佩,想他諸般手段,其實也只為了這天下,而將自己決然犧牲,他的殘忍暴虐,不是對天下人,卻只是對他自己。離昴心中忍不住的為繆憬感到難過與不平,他這樣的犧牲,有又誰睜開眼看到了?繆憬受的傷,繆憬心里的痛苦,有誰去安慰?他只能在深夜里,一個人默默舔舐傷口。離昴凝目注視繆憬,心里猶豫不決,他在想,真的要實現(xiàn)繆憬的愿望么?真的要把他往絕路上推么?對于離昴來說,這筆交易有利無弊,然則,此時他卻覺得不忍心……繆憬緩緩說道:“離昴,孤不知道你在猶豫什么,也不想逼你做什么,但是無論是你還是孤,我們的時間并不多,你考慮清楚了沒有?”離昴別開臉,低聲道:“讓我再想一想罷。今晚,今晚我會告訴陛下我的決定?!?/br>繆憬點了點頭,走出花圃,一腳踏在那株景花之上,道:“時辰到了,該上朝了?!?/br>這一日早朝,氣氛愈加沉悶,前夜里的那一場宮變,昨日清晨時消息尚未傳開,因而無人提及,到了這一日,已經(jīng)眾人皆知,然則諸臣懾于靖帝威名,哪里敢多語?只是略略帶過。繆憬中了劇毒兼又身受重傷,勉強支撐著上朝已是極限。不過須臾,離昴便看見繆憬身形搖晃,冷汗淋漓,得了個空隙,連忙自作主張代繆憬宣布退朝,不著痕跡的扶著繆憬回了寢宮。如此一番折騰,肩上傷口迸裂,又滲出血來。離昴心中痛惜,卻又不忍責(zé)怪繆憬,只是默默為他重新包扎了傷口,讓他在床榻上躺好。見繆憬目光落在桌上一摞奏折上,離昴無奈道:“我念給陛下聽,陛下不要再動了?!?/br>繆憬微微一笑,道:“也好。勞煩你了?!?/br>于是離昴拿過奏折,翻開一看,卻看見那奏折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痛陳此時召勵王入掖留的弊處,懇請靖帝收回旨意。再看署名,乃是中書令秦憂。離昴擇要將這奏折讀了,說道:“這秦憂可是昨日在早朝上反對將晉黜調(diào)去西襄關(guān)之人?”繆憬道:“便是他。秦憂此人,頗有才干,對本朝忠心耿耿,只是他心里,大約對孤很是失望?!眹@了口氣,說道:“仍是照著昨日的意思回復(fù)罷。”離昴提筆在奏折上批道:“孤意已決,不必多言。”繆憬又道:“這個人,他日勵王可用?!?/br>如是批了數(shù)本奏折,已花了一個時辰多。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