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山莊比神女灣清靜。為示尊重，師徒倆照例自山下步行。

雖然軀殼縮水，師尊步伐仍然端重。蕭解羽牽著他，走兩步停兩步。饒是有人在前指引，對于一腿艱難邁上臺階的孩童來說，山路還是太陡峭了。

改換容顏的秘藥對修為壓制太大。玄微調(diào)息來調(diào)息去沒什么用處，走到四分之一，手心汗津津，臉頰紅彤彤，上氣難接下氣。

蕭解羽發(fā)現(xiàn)得早，提議抱他上山。師尊拒絕過一回，最后實在邁不動步子，勉強認(rèn)清自己身嬌體弱的事實。

蕭解羽怕他心情低落，努力搜尋記憶中討小孩子喜歡的話哄他開心。

其實師尊從頭到尾沒變過表情，蕭解羽一瞅他巴掌大的小臉，就是忍不住拿他當(dāng)嬌嬌弱弱的孩童看。

轉(zhuǎn)念想，師尊以前待他難不成也是這般心態(tài)？

忽然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了呢。

這一年凌云山莊莊主說為促進(jìn)道侶情誼，莊內(nèi)特推出雙人制糖套餐，現(xiàn)熬現(xiàn)做現(xiàn)吃，師傅到人間取來的手藝，糖三角，包教包會，不甜不要錢。

蕭解羽看來，就是瞄準(zhǔn)小道侶靈石好賺，借故搞了個噱頭。

可巧身邊有個七八歲的孩子，正是愛吃糖的年紀(jì)嘛。

玄微不大樂意，但徒弟興致高，就隨他去了。

蕭解羽交了靈石，領(lǐng)回小麥紅糖花生黃豆粉，輕聲細(xì)語教師尊如何發(fā)面，如何拌餡，如何搟皮。師尊點頭說記住了。他起身去取糯米，回來時面團(tuán)七零八碎，小孩兒粉雕玉琢的臉沾滿白面粉。

眼睫一眨，撲棱棱往下掉渣。

蕭解羽拿濕巾一點點擦了，不忘哄道：“師尊已經(jīng)很厲害了！我看隔間那位，水和面粉都分不清呢！”

玄微扭過頭揉揉眼睛。

這話誰信誰是真·小孩好嗎。

蕭解羽心里好笑，又想到，兒時師尊一邊摸頭一邊對他說：“解羽已經(jīng)很厲害了！隔山御虛宮的，百年才引氣入體呢！”

……

那個時候，他好像當(dāng)真不知，沒引氣入體的不算修士，壽命只有七八十年。

嗯……

畢竟那時他是真·小孩，信了也無可厚非……吧？

折騰半下午，糖三角險險做成了。

師尊踮腳拿起一塊，燙得指尖泛紅。蕭解羽低頭去吹，過去小半刻，唇邊遞來一塊面糖。

“解羽吃?！?/br>
蕭解羽抬頭笑道：“師尊吃?！?/br>
師尊滿臉理所當(dāng)然：“你……”

蕭解羽截過話頭：“您小時候也沒有吃過這些?！?/br>
玄微想了想，與他并排坐在石凳上，先咬了一小口，繼續(xù)遞給小徒弟。蕭解羽環(huán)過孩童瘦弱的肩膀，就著他的手咬下一口。

兩人分完一塊糖。蕭解羽道：“您小時候……”

“嗯？”

蕭解羽心道，他從沒見過師尊年幼時的模樣。師尊一直是穩(wěn)重的，自持的，冷淡的。他有時好奇，師尊會不會也有年少意氣，也會痛痛快快憤怒和歡喜。

“……是怎樣一個人呢？”

玄微榨干乏善可陳的回憶，答道：“祝禱，拜神，跟長大后一樣……不過，學(xué)的東西少一些?！?/br>
“您開心么？”

“沒有不開心，就無所謂開心?！睅熥鸬?，“好比信徒不知何為丑惡，就不懂何為美好?！?/br>
蕭解羽貼緊他的額頭，喃喃道：“真想……再早一點遇見您?！?/br>
師尊似乎因他所言陷入沉思，往他懷中靠了靠，說：“已經(jīng)夠早了?！?/br>
他聽到師尊說：“再早一點的十七……連我都忍不住討厭……你遇見的十七，年紀(jì)正好……”

童音漸漸低弱，鴉黑的眼睫眨啊眨，劃破的弧度越來越小。師尊靠在他懷里，淺淺睡去。

——正好。

在我不懂自由和愛的時候，遇見了笑起來眼中有光的你。

作者有話要說：　　喏，糖。糖三角。

第71章番外五

本來預(yù)備在橫云山莊用齋后去一趟迎暉渚,蕭解羽計劃妥當(dāng)，再看師尊，申時不到便有些倦了。

他不愿師尊疲累，提議直接回歸元宗。玄微對出外游玩一事本就沒什么興致，懶散應(yīng)好，伏在弟子肩頭犯困。

回到歸元宗，天將將擦黑。

蕭解羽服侍師尊沐浴更衣,稚童還是十來歲的樣子，他想親近卻不知該怎么親近。

愁。

空蟬居那啥丸對軀殼的壓制挺大。

玄微打起精神同弟子說話，本想再堅持一會兒,可惜體乏，半刻鐘就睡過去了。

蕭解羽守在床畔，支起下巴看他極為規(guī)整的睡姿。

不知看了多久，腰側(cè)掛的傳訊符閃動紅光,是歸元宗內(nèi)門的信號。

蕭解羽輕手輕腳走出洞府。楚佑天一見到人，拽起他的手往外門趕。

蕭解羽不明所以：“師兄有事？”

楚佑天頭也不回,拉緊他說：“有啊。早晨跟你提過，忘了？”

蕭解羽回想一番，想說確實忘了，二師兄看起來心情不佳,他就沒說出口。

總歸只有練劍切磋師門戰(zhàn)幾件事吧。

出乎意料的是，戰(zhàn)狂師兄竟然拉他進(jìn)了藏書閣。蕭解羽很懷疑里頭書冊師兄認(rèn)不認(rèn)得全，一邊苦苦思索早晨他們約了什么事。

沒等他想起來，內(nèi)室傳來十三分欠收拾的賤笑聲：“唉喲,慫貨師弟好啊！”

“……”

蕭解羽想起來了。

——雙修一道技巧頗多，我看你連皮毛都摸不透，今晚讓趙昊好好教教你。

誰特么需要這下流胚子教導(dǎo)啊……

趙昊二郎腿幾乎翹到桌案上去，一臉浪笑。蕭解羽立刻對楚佑天說：“師兄我臨時有要緊事……”

楚佑天推他一把：“有什么事要緊得過這個！教材都準(zhǔn)備好了！就是為了師尊，你也得給我好好學(xué)！”

趙昊附和：“是啊是啊，雙修乃仙生大事。師弟快坐，我必定傾囊相授?！?/br>
歸元宗全宗上下對這混賬都沒好感，蕭解羽也不例外，橫眉想嘲，再看師兄在一旁虎視眈眈，終于忍了回去，揀個位子坐下。

趙昊在案前，蕭解羽在案后，楚佑天去書柜挑劍譜秘籍。

氣氛暫時，挺和諧。

師兄走遠(yuǎn)，蕭解羽低聲說：“趕緊做做樣子糊弄過去。我還有事，沒工夫跟你瞎折騰?！?/br>
趙昊挑眉：“當(dāng)我樂意伺候你？慫貨?！?/br>
“就你腦子里腌臜玩意，教得起我？”蕭解羽冷笑，“禽獸?！?/br>
“干你師尊！老子這么吊炸天的劍修，能埋沒你了怎么著？！”

蕭解羽捋高手袖，冷著臉道：“你再說一遍？”

趙昊雙手抱胸，一字一句道：“干你師……”

蕭解羽豁的起身，趙昊早有預(yù)料猛然拔劍。未曾過招，楚佑天一巴掌扇上道侶后腦勺，喝道：“認(rèn)真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