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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榮滿頭是沙地從車中爬出,帽子、蒙臉布、礙事的斗篷,都被他扯在一邊,他布滿破裂流膿的水痘的手快速在細沙里翻動,大聲呼喊“阿姝”的名字,每一聲呼喊出口,都帶著心肺里涌出的血氣,口腔中早已盡是鐵銹味道。蔡榮搖搖晃晃地起身,他扭過頭去,馬不在了,車夫也已經(jīng)跑得不見影,他站也站不穩(wěn),狠狠扯下一根木轅,那馬車本就被摔得搖搖欲墜,一半埋在沙里。地下那股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塵土氣息如同一個驅(qū)之不散的噩夢,陰云密布地籠罩著蔡榮。他遙遙望了一眼,說是去一家旅店,這里舉目四望不見人煙。就算是跑,他也沒多少力氣跑了。蔡榮想起自己發(fā)的誓,心生不祥,兩腿一蹬,握著木轅用盡全身力氣插|進沙中,試圖將馬車撬出。“阿姝……”不片刻,蔡榮累得兩眼發(fā)花,癱在地上。天上,是云散去之后的圓月,是蔡榮從未見過的巨大,懸在頭頂。地下,是夜里冷得徹骨的細沙,令蔡榮渾身一個抖顫。他的阿姝總是那樣柔軟,她的皮膚總是溫?zé)?,那年她還是一個小丫頭,縮在他的懷里睡覺,一呼一吸之間,極盡小心翼翼,生怕他一個不悅,就要把她丟下。那會她就像一個小火爐,她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喜歡她賴在他身上,尤其是冬天,為他取暖,安慰他堅如鐵石的一顆冷硬的心。及笄以后,像是一夜之間,那年中安城的桃花開了,又在一夜雷雨呼嘯之中零落滿地。那個雨水剛停,空氣濕潤微涼的早晨,沒太睡醒的蔡榮溜達至中安最大的歌舞坊,阿姝正墊著腳,一手抓著一條花枝,察看那里的花苞。薄薄的一襲白色長裙,仿佛是一陣淡煙,阿姝初長成的窈窕身姿,就包裹在那一塊隨手可以撕破的裙子里。她頭發(fā)也不梳,凌亂得如同招搖的海藻,直垂至圓翹小巧的臀部??匆姴虡s的一剎,她手一松,桃枝上的雨水震顫而落,落得她滿頭滿臉都是。那雙雪白細嫩的腳還不住往裙子里縮。蔡榮早起的困頓一時之間掃盡,那以后,他再也無法將阿姝看成一個小丫頭。他清楚地知道,她是個對男人有致命吸引的女人了。這樣的一個女人,膽怯得無法將愛戀說出口,但他蔡榮何許人?風(fēng)流薄幸是他的天性,每當(dāng)那雙東夷人琉璃般的大眼睛羞怯地看他,最原始的得意與沖動就讓他滿腦子充血發(fā)熱。他為她安排了最好的出路,人盡其用,甚至送走他的前夜,他給她最想要的東西,給這場初遇最好的結(jié)局。他知道這一夜的荒唐與絕艷會成為遠走塞外的阿姝一生之中,最珍貴的寶藏,于他,是得到多一具新鮮的rou體,多一次刺激的體驗。大漠中躺著只剩下出氣的蔡榮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起來,耳朵里的咳嗽聲越來越響,而他自己已經(jīng)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只溫?zé)岬氖衷诓虡s臉上輕輕拍打。他總算回過神來。同樣灰頭土臉的阿姝臉上一陣狂喜,把他扶起來。“阿姝……”蔡榮微微睨起眼,在他的視野里,阿姝穿著那一身單薄的白裙,她的模樣才長開。“大人,你等等,車里還有一些水,我去取。”阿姝的手被蔡榮緊緊握住,她屢次抽,卻抽不出。“阿姝啊……”蔡榮吃力地靠到她的腿上。阿姝卻將他扶起,讓他枕著自己最柔軟的胸脯,她身上的香氣令蔡榮精神恍惚起來。地下還是冷冰冰的沙,天空還是亙古不變的孤獨著的那一輪月亮。眼前的阿姝,是長成婦人的樣,和蔡榮想象中的青澀不同,她美得讓人不敢多眨一下眼睛。“你的面紗呢?”蔡榮驀然想起,有些動怒地問。“丟……丟了。”阿姝沒有提,她是自己扯掉那礙事的東西,她想讓他看著她,真真切切地看著。“你……傷到哪兒沒有?”蔡榮吃力地問,他臉上的膿血粘在阿姝金紅交織的艷麗抹胸上,她渾然不覺,輕輕摸他的臉,生怕碰疼他。“沒有,我沒事。大人,馬車摔壞了,你能站起來嗎?”蔡榮是很想放棄,他眼神寂滅,整個人都干枯到了極致,只有一口氣仍在。月亮皎潔的光澤靜靜流淌在阿姝的臉上,他的阿姝眼眶通紅,她好像快哭了,他怎么忍心叫她失望。蔡榮行動遲緩,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半身靠在阿姝的肩頭,他身形高大,阿姝走起路來踉蹌不已。然而她只是咬咬牙忍耐。女人脆弱修長的脖頸,泛起一層薄紅。蔡榮抿了抿干裂出血的嘴唇,神色又恍惚起來。這樣微微的紅,粉嫩得宛如那一季中安的桃花,阿姝走后,他已經(jīng)太多年,沒有閑暇好好看一次春日里爭先恐后綻放的一抹生機。當(dāng)蔡榮粗擦的嘴唇碰到阿姝浸著一層薄汗的頸子,阿姝不由自主渾身一僵,腳下發(fā)軟。一瞬間兩人都滾到地上,蔡榮的身體沉極了,壓得阿姝喘氣都吃力。“大人!”阿姝臉上濕漉漉的,她茫然無措地看著蔡榮。從那雙圓睜的大眼睛里,蔡榮看清了如今自己丑陋不堪的模樣,他試著笑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要笑的好。“你說,人有沒有來世呢?”蔡榮虛弱的聲音問。“有,一定有!”熱滾滾的淚水淌過阿姝的臉,她知道是自己哭了。“來世,我不想做大將軍了。南征北戰(zhàn),疲乏一世,白骨累積,都算在我的頭上。都叫將軍可憐可憐小老百姓,誰又來可憐大將軍呢?”阿姝只是聽,她的手貼上蔡榮的側(cè)臉,除了離開中安的那天晚上,她從未與他離得這么近。她數(shù)著做年節(jié)吃的禮餅的日子,一年過去又一年,她既盼望蔡榮來,又希望他不要來,因為他要是到了這邊苦之地,那不是在大秦混不下去了嗎?“我可憐你。”阿姝的視線一片模糊,她的聲音輕得如同哄孩子睡覺的母親,“我喜歡你啊大人!大人,你不要離開阿姝!我們才見到面,我還有好多話想說,還有好多好多……”阿姝涕不成聲,溫?zé)岬臏I水直鉆進她的頸中。“下、下一世?!辈虡s本還撐著一口氣,這時實在撐不住了,朝旁邊一側(cè)身,歪了過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連轉(zhuǎn)一下頭去看阿姝的力氣都沒有。阿姝迅速爬到蔡榮身上,急切地說:“我去找水,大人你等我,喝一點水,就沒有這么難受了,你等我,馬上我就回來,馬車就在那里!大人,你一定等我!”阿姝跌跌撞撞爬起來,馬車就在二三十米以外,還能看出突起在沙地里的一只角。蔡榮眼珠直突突地看著阿姝離開視線,他已經(jīng)沒力氣跟上她的背影,他說的話只有他自己能聽清:“下一世,爺當(dāng)個土財主,讓你做爺?shù)姆蛉恕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