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悶氣，不便訴之于口。

    不管如何，梅太妃的位分和輩分擺在那兒，誰也不好張口說梅太妃的不是。

    顧山長仔細打量謝明曦一回：“明曦，你還好吧！”

    謝明曦笑著應(yīng)道：“師父對我還不放心嗎？只有我給人受氣的份，誰能讓我受氣！”

    話是這么說，顧山長還是忍不住嘀咕幾句：“別的人當然沒這個能耐。不過，梅太妃是盛鴻的親娘。盛鴻嘴硬心軟，對著自己的親娘，又不能像對孫御史那樣動板子。梅太妃這么鬧騰，盛鴻不能明著向著你，不然，就徹底傷了親娘的心……”

    想來想去，都讓人頭痛。

    當年對付俞太后，盛鴻和謝明曦夫妻同心，沒有顧慮。

    對著梅太妃，卻得拿捏好輕重分寸。否則，夫妻兩人便會心生芥蒂隔閡了。

    聽著顧山長絮叨關(guān)切的話語，謝明曦心里陣陣暖意，也不辯駁，一一應(yīng)了下來。

    待到晚上，阿蘿完成了課業(yè)后，心事重重地進了謝明曦的寢室：“母后，我有話想和你說。”

    第1053章 不甘

    明亮的燭火下，母女兩人四目相對。

    謝明曦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好?！?/br>
    湘蕙等人皆退了出去，寢室里只剩母女兩人獨處。

    性情爽朗聰慧伶俐嘴皮子格外麻溜的阿蘿，似遇到了一樁極為難棘手之事，擰緊眉頭。美麗精致的臉龐被燭火的光暈籠罩，竟有些陌生的冷肅。

    這一刻的阿蘿，像極了盛鴻，也像極了她。

    謝明曦靜靜地凝望著阿蘿，并未張口催促。

    過了許久，阿蘿才蹙著眉頭低聲說道：“母后，這些時日，朝中一直有人上奏折，奏請父皇納宮妃。父皇一個都未理睬。”

    “那個孫御史，以此事為由，彈劾母后善嫉不賢。結(jié)果挨了板子。這么一樁事，竟也在朝中內(nèi)外掀起了波瀾?！?/br>
    “不納宮妃，是父皇的決定。為何朝臣們要將此事都歸咎到母后身上？母后和父皇感情深厚，不愿丈夫納妾，亦是理所當然。眾人憑什么因此事指責非議母后？”

    “就連祖母，也因為此事和母后爭執(zhí)吵鬧，大鬧移清殿，讓眾人看母后的熱鬧笑話?！?/br>
    “這一切，對母后實在太不公平了！”

    阿蘿越說越惱怒，黑亮的眼眸在燭火中閃出懾人的光芒：“不公平！這不公平！”

    她都這般憤怒，母后心中又是什么感受？

    憑什么受指責受刁難的都是母后？

    謝明曦的神色依舊平靜，聲音淡淡：“男尊女卑，歷來如此?！?/br>
    “貧窮百姓家，若遇到災(zāi)荒之年過不下去了，先賣的總是女兒。甚至會將剛出生的女嬰溺斃。商賈富戶，納美妾通房的，比比皆是。官宦勛貴宗親里，納妾之事更是尋常?！?/br>
    “更不用說，你的親爹是大齊天子。身為帝王，后宮空懸，獨寵中宮。這在眾人眼里看來，本就是不正常的事?！?/br>
    “我生了你之后，這些年一直沒有喜訊。如今你父皇已年近三旬，所以，朝臣們上奏折上得理直氣壯。你祖母，也認為我應(yīng)該做一個賢良的皇后。主動為你父皇選納宮妃！”

    “所以，今日你祖母理直氣壯地和我爭執(zhí)吵鬧?！?/br>
    “在她看來，這只是尋常之事。我生不出兒子，就該讓別的女子進宮來生。我縱然有千般優(yōu)點，只沒生兒子這一條，就已是最大的過錯?！?/br>
    “而且，這是我的過錯，和你父皇無關(guān)。不僅是你祖母，眾人也都這般認為。朝臣們的奏折，只是一個開端。將來，這樣的非議指責會更多?！?/br>
    阿蘿心里似燃著一團火焰，臉孔因憤怒漲滿了紅暈。脫口而出道：“憑什么！”

    謝明曦凝視著憤怒的阿蘿，不疾不徐地說了下去：“沒有憑什么。這早已成了常俗慣例，就連世間大部分的女子，也已習慣了生來低男子一等為男子附庸的生活?！?/br>
    “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br>
    “女子應(yīng)該逆來順受，應(yīng)該以男子為天，應(yīng)該賢良淑德，生育子嗣，更是頭等大事。若自己沒有兒子，應(yīng)該主動為丈夫納妾。待有了庶子庶女，還應(yīng)擔負起教養(yǎng)的重任。”

    “這就是世人對女子的認知。我是皇后，也不能例外?！?/br>
    “我沒生皇子，就應(yīng)該選宮妃進宮，由宮妃來生育皇子。我身為皇后，應(yīng)該視別的女子所生的孩子如己出?！?/br>
    “阿蘿，你是父皇母后唯一的女兒，是大齊最尊貴的公主。你聰慧無雙，優(yōu)秀出色，是爹娘的驕傲，亦是我們最心愛的孩子。”

    “若你是男子，便是大齊理所當然的儲君，無人敢對母后橫加指責?？赡闶桥?，所以，你再優(yōu)秀出眾，也不能被立為儲君。古往今來，從無女子繼承儲君之位的先例?！?/br>
    “換而言之，他日你父皇有了兒子，只要是皇子，不管聰慧與否，不管出自誰的肚子，不管比你年幼了多少歲，自出生那一日起，便凌駕于你之上。”

    “普通百姓之家，若沒有兒子，只有女兒。便意味著絕戶，無人為自己養(yǎng)老送終，會被眾人瞧不起。家業(yè)便得留給侄兒們?！?/br>
    “如果你父皇堅持不納宮妃，我一直無所出。那么，到了應(yīng)該立儲君的時候，朝臣們便會奏請你父皇從侄兒中選擇合適的過繼一個，立為大齊儲君。”

    “這便是眾人習以為常的世俗常規(guī)。”

    ……

    阿蘿用力咬緊嘴唇，柔嫩的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印記。

    心頭那團火焰，洶洶燃燒。幾乎要沖破胸膛！

    這番冷靜近乎殘忍的話，揭破了她以為的幸福，也深深地刺傷了她的驕傲。

    她是爹娘最心愛的女兒，她是大齊最優(yōu)秀的少女，她聰慧伶俐，勝過諸多男孩子。憑什么她就低男子一等？

    憑什么……她就不能繼承儲君之位？

    “阿蘿，你聽了這些，是不是覺得憤怒不甘？”謝明曦目光明亮銳利，如明鏡一般，洞悉了阿蘿心中所有的不甘。

    阿蘿松了牙齒，深深呼出一口悶氣，用力點頭：“是，母后，我心中既憤怒又不平?！?/br>
    “母后，所謂的世俗常規(guī)，對女子皆是偏見輕視?！?/br>
    “父皇母后感情深厚，只愿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父皇母后的事，誰也不能橫加指責。哪怕是祖母也不能?！?/br>
    阿蘿眼里那簇火苗終于點燃了整張臉龐，黑亮的眼眸也似燃燒了起來，直直地看著謝明曦。

    “母后只我一個女兒，沒有兒子?？晌疫@個女兒，自少起便優(yōu)秀出眾。更勝過幾個堂兄。到了立儲之時，憑什么要從他們中選一個？憑什么不能選我？”

    憑什么不能選我？

    我才是父皇母后唯一的血脈！

    我才是盛家最優(yōu)秀最出眾的后輩！

    憑什么因為我是女子，就視我為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