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帶氈帽，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隨意地編成一道獨辮垂在腦后，黝黑強壯，滿臉彪悍勇武之色，身上裹著件大領(lǐng)大袖長及腳根的黑色氆氌長袍，如今也盡濕了，沉甸甸地掛在身上。

“……多謝。”和珅已經(jīng)迅速地穿戴整齊，他知道今夜割草救人的正是這個藏民，因而對他的暗諷只當(dāng)聽不見，“你漢話說的倒好?！?/br>
男人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開始脫衣服晾曬：“乾隆大皇帝要的是四海歸一天下咸服么，我雖然一介草民，靠打獵游牧為生，總也得服從教化。耳濡目染，漢話自然說的不錯?！?/br>
和珅皺起眉不答話，這是在明諷了，一個普通的藏民，他怎么懂，怎么敢？

男人極其麻利地生好了火，裸著上半身就在和珅對面坐下了?！按笮〗鸫ū臼歉火堔r(nóng)作之地，幾年戰(zhàn)打下來就凋敝如此，人煙罕有，你們天朝為了將這地方納入版圖，成就十全武功，就大兵壓境恃強凌弱——都說大清富強繁盛，天朝上國，禮儀之邦，從這一條看，它就差的遠(yuǎn)了！”說著頓了下，在火光里覷著他的臉瞧：“你是漢軍綠營的吧？被強召入伍，不遠(yuǎn)千里地從江南鶯歌燕語到這西南苦寒之地，難道心中都不怨不恨不厭戰(zhàn)的么？”

錯不了，這絕對是個金川兵——很有可能職銜還不低！和珅卻只靜靜地聽了，臉上沒現(xiàn)出半點異色。他知道他將他看成是江南來的漢人——他那副形容長相，一路上誤會他的出身的不知凡幾了，他只是一面烤火一面沉吟著道：“我不是漢人，是旗人，滿州老姓紐古祿氏。入征西軍是自愿從軍非強召入伍，此其一；打金川不是為了將這彈丸之地納入版圖，而是金川從來就是大清的領(lǐng)土，川藏全境皆我大清國土，大小金川為川藏咽舌，自然也永屬天朝，此其二。只怕是有人是為了一己之姓的榮耀，一錯再錯，置金川百姓于不顧非要扯旗造反，再起狼煙，那就定要斬草除根誅之后快！”他原本也是認(rèn)為為這么點地方大起干戈勞民傷財是為不智，但如今年歲漸長，似乎真有點理解了乾隆為什么非得用兵金川的原因——好大喜功是一點，但更多的是因為“尺寸之地不敢失”！金川地處要害，稍有閃失則川藏陜甘準(zhǔn)部蒙古全部板蕩，何況這金川獨立還有著外國勢力的干涉，最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至關(guān)重要。

那藏人有些詫異地挑眉看他，隨即回過頭來低聲笑：“你不是個普通的士兵?！?/br>
和珅也跟著淺淺地笑：“很可惜我就是——我在桂軍門麾下做他的戈什哈?！?/br>
“現(xiàn)在是而已，很快就不是了。”藏人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語氣篤定。

“我竟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的前程會由一個金川軍人來鐵口直斷了?！焙瞳|的發(fā)辮還濕淋淋地散著，他沒工夫去理，只是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明人不說暗話，閣下是誰，來此做甚？”

藏人哈哈大笑，起身道：“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這么審問你的救命恩人？”

“若你不是救過我的命，現(xiàn)如今你已經(jīng)被縛送軍營了。”和珅也跟著起身，神情肅穆，沒半點玩笑。男人收起笑容：“你就這么篤定單打獨斗勝的了我？即便你真的抓了我這么個刮耳崖的小頭目，你們就能真的贏了？”他輕蔑地瞟了眼歌笑連天的清軍大營：“自以為固若金湯將刮耳崖圍地如鐵桶一般就萬無一失了？三層防線外強中干，前線的兵居然除了躲在碉堡里觀望就是聽歌唱曲地瞎鬧，中線的董天弼有樣學(xué)樣，守著個底達(dá)木如此重要的錢糧要沖，居然武備荒馳，靠些膽小怕死的綠營軍駐守，只要一有人策反，底達(dá)木的降番頭目立時就會倒戈，修多少碉堡工事都是白搭！也就后線的阿桂略強些，可你們溫福大軍門怕他爭功，應(yīng)要他退至噶爾拉“大營”，什么大營！前方一旦出事，他就要從后方奔徙千里，這是救援別人呢，還是等著別人來救援？——這樣的軍隊，不要說七萬大軍，就是七十萬，也是不堪一擊！”

和珅一凜，這話他暗地里與福康安商議多次了的，如今這男人洋洋灑灑地說完，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心里已是驚憚莫名，嘴上卻依舊淡淡地道：“你們金川較準(zhǔn)部蒙古如何？策部林丹汗擁兵百萬對抗天朝，依舊是敗了，死無葬身之地，你們那點子兵力武器，與我天朝相比無異于雞蛋碰石頭，輕輕一碰，就叫你等盡為齏粉！”那藏人眨了眨眼睛，不說話只是笑著搖頭，彎腰去撿方才割斷水草后丟在泥邊的彎刀。那是一柄極其精美的短刀，銀制的刀鞘上滿嵌著祖母綠，其余一點雜色也無，連帶著那刀身也是通體銀白，冰熒熒地閃著叫人膽寒的冷光——

拉孜寶刀——這是康巴寶刀中的極品！藏刀中的極品之王，尋常人哪會這么隨隨便便地帶著？！

那藏人握刀在手，先是無限惋惜地?fù)u頭一嘆：“可惜了，話不投機半句多?！毕乱凰查g，和珅已經(jīng)反手抽出一直墊在衣服下的多倫寶刀橫劈過去：“索若木！你受死吧！”

幾乎是同時，索若木持刀在手，向上一格，兩刃相交，電光火石，但見他不甚正經(jīng)地微微一笑道：“既然被你看出來了，那就留你不得了！”

和珅咬牙一笑：“從你說出我軍布防之謬開始，你怕就沒想讓我活著回去吧？！”

第十一章：一念之差和珅放人，六根難盡三爺動情

索若木微一瞇眼，神色間已是帶上了十分的危險。再一遲疑，寒光一閃，和珅已然反手一抽，執(zhí)刀劈來，兩刀平貼索若木只覺得刀身被粘地向下一沉，他心下微微一凜，萬沒想到這個看著斯斯文文白白凈凈的少年居然膂力如此驚人，被逼退了一步才站穩(wěn)腳跟，心里倒真起了爭勝之心，要贏他個光明磊落，又運力迎襲而上。一時間唯見刀風(fēng)起時，金戈不絕，冷光閃處，人影疊幢——那和珅力氣再盛又哪及的上領(lǐng)兵略陣多年的索若木，漸漸地便處了下風(fēng)，一味地靠招式靈巧游走躲避，此時索若木倒不急于制服他了，存心要試試他的底，如戲鼠貓一般，不時收縱，眼見那拉孜寶刀快要傷及于他時，便將手勁一回，兜轉(zhuǎn)開來再換招式。和珅一面咬牙堅持，一面也知道自己再強撐下去終究會輸，頓時心里一狠——若是抓住了他，大小金川不攻自破要省去多少氣力——這是擎天大功一件！于是就將多倫刀向上一橫，再劈空躍下，刀鋒正往拉孜寶刀口上撞去！這是爆發(fā)全力之勢，竟將索若木拉孜寶刀一寸寸地壓向面頸，離他堅挺的鼻間惟寸余之遠(yuǎn)，索若木吃得一驚，再要使力卻受制于姿勢發(fā)揮不得，只是康巴寶刀素來吹毛斷發(fā)無堅不摧，拉孜寶刀又是藏刀之王，此時只聽一道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