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十年，金川屯事日興，荒土盡辟，當(dāng)?shù)夭厝司勉鍧h化各安耕作，無異內(nèi)地民人，此乃后話了。

且說和珅去了心病，在金川與?？蛋财饺绽锕采陶?，閑時也膩在一塊說些將來打算，倒也愜意舒暢，再不復(fù)一人孤寂。一日?？蛋舱c和珅商量屯田募兵的具體事宜，忽然笑道：“如今看來，比起帶兵打戰(zhàn)，你還是更適合坐鎮(zhèn)中樞指揮調(diào)?！故莻€宰相的料。”

和珅也笑應(yīng)道：“你道這中堂大人人人做得？”

?？蛋矃s勾唇笑道：“旁人做得做不得我不知道，但你卻一定做得的——將來你為相我為將，倒也是別樣風(fēng)味的‘將相和’！”

和珅愣了一下，方聽出?？蛋彩窃诖蛉に?，氣地牙直咬，“你也不怕廉頗藺相如從地下爬出來！”?？蛋惨幻娲笮σ幻孀叨悖骠[著，忽然帳外一聲“福將軍！”傳來——?？蛋擦r停步，恢復(fù)正容——若不是出了急事，他的帥帳是無人敢近的。“進(jìn)來。”

來人正是家祿，進(jìn)了帳行畢軍禮才換了稱呼：“三爺，大帥找您，十萬火急的事兒——”

阿桂擰著眉來回度步，原就瘦削的雙頰因?yàn)槠＠鄢羁喽@凹陷，見了?？蛋蚕茙みM(jìn)來，行完了禮，才不無憂慮地開口：“瑤林……出事了?！?/br>
?？蛋裁夹囊惶骸笆墙鸫☉?zhàn)事有變？！”

“不……不是?！卑⒐鹂粗?，眼里的光數(shù)明數(shù)滅，半晌才開口道，“你阿瑪病危了?！?/br>
福康安頓時呆若木雞——傅恒不是剛剛才征緬和議，凱旋回師么怎么會——阿桂雙眼里也是茫然一片，他如今雖也做著軍機(jī)大臣，但他畢竟是典型的“傅派”人物，老傅恒是他的主心骨，一旦走了，軍機(jī)處又會有怎樣的重新洗牌……再開口時，語氣仍有些遲滯：“正是征緬時候染了瘴毒，老公爺又是兢兢業(yè)業(yè)絕不服輸?shù)娜?，帶著病也不與人說，依舊在緬甸維持和議，如今，帶回了緬王的稱臣國書，卻也從此一病不起——皇上八百里加急廷寄，催促你即刻回京探視……”

阿桂之后的話，?？蛋不旧弦呀?jīng)聽不進(jìn)去了。他如中了一刀般踉蹌著后退了半步——他一番辛苦，博命廝殺，就是為了能讓他承認(rèn)自己不愧是富察家嫡子傳人！而如今天意弄人，竟然等不到凱旋回師他就要撒手人寰？！

他一直覺得自己只是想在父親面前爭一口氣叫他刮目相看，而今聽到這個消息，腦中唯一浮現(xiàn)的竟是傅恒極少有地一次將他拉進(jìn)懷里，指著先皇御賜的寶弓對他說：“康兒，待你將來能挽起此弓之時，就是富察家全興鼎盛之日……”

“瑤林……”阿桂擔(dān)憂地看著?？蛋矐K白的臉色，福康安一擺手，虛弱卻堅(jiān)定地說道：“我即刻回京！”

第十九章：傅相國重病存遺恨，福四爺察色生妒意

福康安回來的臉色很不好，一進(jìn)來就急沖沖地吩咐收拾行裝，和珅知道必出大事，卻也不問他，靜靜地呆在一旁侯著。直到?？蛋差j然跌坐在榻，疲憊地抹了一把臉：“……我阿瑪病危?！焙瞳|無聲地張大嘴——他當(dāng)然知道這對福康安意味著什么，拼死搏命爭功名地辛苦一場，仿佛都成了個荒誕不經(jīng)的夢。

“瑤林?！焙瞳|蹲下身，柔聲道，“我陪你回去?！?/br>
?？蛋惨惑@抬頭：“不成。你要隨軍班師，否則論功行賞就沒你的份兒了——多的是人想要來分平靖金川的功，你一旦隨我走了，所有的功勞都一并抹殺了！”

和珅如何不知道自己不比?？蛋?，他是當(dāng)今皇帝心尖上的人，又是整個鑲黃旗的少主子，即便就此奉旨回京，別說旁人不敢分他的功阿桂只怕還要具本上奏替他多表功爭名。但是——“那又如何？總見不得你一個人孤身回去——”覷著沒人，和珅頭回主動上前兜住他的肩膀，輕輕咬住?？蛋驳南麓?，“我放心不下……何況，還有你撐著?！?/br>
福康安渾身一顫，一把攥住他的肩，用力地回吻過去，許久才微一點(diǎn)頭：“恩?！?/br>
二人只帶了數(shù)十親兵，一路輕車簡從，飛騎疾馳，一個月多的時間，就從金川趕至京城，順著驛道馳至紫禁城南崇文門，已是申時時分，向上望去，蒼黑的天穹下，崇文門灰蒙蒙地矗立著，高大城墻上班駁剝落的朱漆看的更加昏暗不顯，卻無端地顯得更加肅穆莊嚴(yán)——他們，畢竟是從風(fēng)沙及地的川藏回到了繁華現(xiàn)實(shí)的京城。

“走吧?！备？蛋矃s是一路心事重重，沉聲催促了一句，便拍馬入關(guān)，和珅趕緊跟上，十幾個人一路馳過內(nèi)城，到了王府大街轉(zhuǎn)過一里路遠(yuǎn)，就是傅恒巍峨壯麗的公爺府了。

守門的家丁原本半靠著門要睡不睡，被這番人嘶馬叫的動靜驚醒，揉著眼睛剛起身，忽然齊齊地瞠目結(jié)舌，而后一氣兒向內(nèi)府奔去，狂喜著喊：“少主子回來了——少主子回來了！”于是仿佛瞬間之內(nèi)，闔府燈亮如晝，各房的主子奴才都跑了出來，迎接這個出兵放馬整整兩年的三少爺。

福康安翻身下馬，隨手將馬鞭丟給下人，緊抿著唇大步流星地望里走，眾人紛紛讓路，直到?？蛋舱驹诟岛愕闹魑萸安胚萑恢共健郧∪旮岛隳险骶挼椋角∪吣晁约憾ń鸫?，整整四年多的時間，他們父子沒有見過一次面，說過一句話。他伸手撫過自己風(fēng)塵仆仆的臉，又將衣扣領(lǐng)子拾掇清楚了，才調(diào)勻了呼吸穩(wěn)步推門而入——無論何時，他都想他的父親看到他福康安永遠(yuǎn)臨危不亂處變不驚。

房子里圍了一地的人，除了伺候的奴才，還有他的大哥隆安，二哥靈安并和碩和嘉公主，立在床邊愁眉撫須的是大學(xué)士紀(jì)昀，侯在身側(cè)的是他的幼弟福長安，如今也是熬地眼圈通紅，青澀的絨須早因數(shù)日的不修邊幅而爬上了腮邊鬢角，視線慢慢南移，在看到長安摻扶著的那道素色背影時忽然屏住了呼吸——

那背影緩緩地回轉(zhuǎn)過來，那是一個旗裝貴婦，眉目寡淡不施脂粉銀裝素裹，卻是天然的一股豐姿如玉，眼神一如往昔般光華內(nèi)斂。?？蛋惨婚]眼，緩緩地雙膝跪下：“額娘……”

董鄂氏棠兒走了幾步，輕輕將兒子扶起，見他征塵滿面，不由地想到在金川失蹤半年差點(diǎn)連命都搭在那兒的萬分兇險，一些話幾乎要沖破喉嚨，可轉(zhuǎn)得數(shù)轉(zhuǎn)，卻終究按了下來，縱使是萬千關(guān)切，嘴里也依然只冷冷淡淡的一句：“回來就好。”

那床上垂墜的帷幔忽然動了數(shù)下，長安回頭大驚失色道：“阿瑪——”

“康兒——叫康兒——”那聲音仿佛聲嘶力竭，?？蛋惨粋€箭步?jīng)_上前，攥住傅恒枯木一般的手，一眼瞅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