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正發(fā)愁，把手里的一封書信拿給她看，長嘆道：“這是你大伯剛托驛站帶回來的，說是今年又不回了，這都第五個年頭了，是不是非得等到我這把身子骨兒糠了，才肯回來料理！我瞧他是把咱們這個家統(tǒng)統(tǒng)給忘了！”

    按照大邧本朝的官制，各直省官員，比如總督，按察使，布政使等朝廷重臣，因?yàn)樯砭右?，循例三年方可按假回家省親一次。

    湛湛她大伯馬佳志宏五年里只在書信里傳話，不曾跟家里人打過照面兒，老輩人晚年的愿望很簡單，無非就是子孫繞膝，一家子聚個團(tuán)圓。

    老太太掛念兒子，真是被傷透了心，馬佳芳可好言勸慰說：“這不是離得遠(yuǎn)嗎，一來一回不容易，我大哥他好歹也是個一品大員，手頭的事兒不是說撂開就能撂開的，您要是還不能體諒他，這讓我大哥還怎么能放心在外頭做官呢。”

    完了二太太江氏跟湛湛也跟著勸，剛把老太太的情緒安撫住，這邊馬佳志輝打了個酒嗝，冷哼一聲，“咱們家這位爺心可大著吶！要真是愿意回來，前年官員考核，各部各衙門里空出那么些個職缺兒，哪個他不能爭取？他那不叫迫不得已，我瞧他是里勾兒外連，另外攀個高枝兒，成心要做個反叛！”

    說著猛地一拍桌子，把一屋人都震了個趔趄，指著窗戶外頭，對著月鉤子直罵：“你有能耐你就去！事兒成了爺跪下來管你叫爹！不成......不成咱們哥兒倆黃泉路上再聚！”

    這一通罵把屋里罵的上下死寂，臉色都很難看，話里的意思湛湛領(lǐng)悟到了八九不離十，這兩年朝廷“削藩”的形勢愈演愈烈，頗勝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前奏，倘若藩王們心里存異，生造出不太平，馬佳志宏監(jiān)理云貴兩省，十分輕易就能跟南面三位藩王產(chǎn)生有利的關(guān)聯(lián)，她二伯是罵她大伯有叛主兒的嫌疑。

    老太太壓根兒不能接受他的推測，剛消下去的火蹭地又竄起來，厲聲道：“聽聽！聽聽你說這話！他可是你不離骨兒的親哥哥，你憑什么這么懷疑他，大過年的滿嘴跑駱駝，什么晦氣話你都敢說，能不能盼著點(diǎn)好！”

    話畢大幅揮了揮手，對江氏喊話說：“趕緊送你們家爺回去，往后再擱家里撒酒瘋，直接擋門外頭凍一晚上，什么時候清醒了再回來！”

    人真是醉得不輕，滿身的酒氣，楞眼巴睜地被江氏給扶起來，腳下直打出溜，里拉歪斜地往門外走，湛湛離得近，也上前摻扶一把，馬佳志輝扭頭看她，呆滯著兩眼說：“咱們家湛湛吶，真是個好姑娘，傍晚那陣兒跟誠親王喝酒，王爺還要我認(rèn)他做女婿，娶你當(dāng)福晉來著......”

    湛湛哭笑不得，“您又說胡話了，人誠親王下個月就要娶福晉，跟咱們家可沒干系?！?/br>
    馬佳志輝咦了聲，暈乎乎地問：“你......你怎么知道......”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說漏嘴了，忙扶著他過了門檻下階，轉(zhuǎn)了話頭問江氏，“我大哥人呢？今兒晚上怎么沒見著？”

    江氏嘆了口氣，一副自甘放棄的口吻，“過罷晌午就抱著蛐蛐兒罐子出去了，興許是斗蟲......哎，愛干嘛干嘛去罷，橫豎我也攔不住?！?/br>
    想想也是無奈，親兒子不上進(jìn)，下頭有個庶女因?yàn)闅埣?，婚事上一直沒著落，還得由著她來cao心，后院幾房侍妾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兒，日子過得烏煙瘴氣，再好的性兒也給磨沒了。

    “真真兒是想女婿想瘋了！”她狠狠搗了搗馬佳志輝腦袋出氣，“不撒泡尿瞧瞧你自個兒的樣子！誰瞎了眼愿意認(rèn)你當(dāng)丈人桿子？！”

    下手可真夠重的，湛湛齜著牙問：“您不怕我二伯回頭跟你算賬吶？”

    江氏啐了口說：“就你二伯這死魚記性，能想起來才能耐吶！”

    這是實(shí)話，過了一晚上從炕上爬起來，坐在桌前用膳，人把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跟誠親王吃酒的細(xì)節(jié)也記不準(zhǔn)了，“你們還不知道我嗎？一喝上，腦子里裝不下東西，不過誠親王性子倒還好，也有架子脾氣，不過不把人往難受里作弄......”說著一把摔下茶盅，“壞了壞了壞了......””我怎么記著昨兒晚上是人誠親王送我回來的......要不要再擺桌席謝謝人家？”

    沒人搭腔，懶得接他這個話，各自該吃著該喝著，昨兒晚上的酒后醉話，也幾乎沒有人當(dāng)真在意。

    可湛湛一直掛著心，沒能疏忽，馬佳志宏很早就在外省任職，她自小跟她大伯接觸就不多，印象中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對待家里頭的小輩人也不怎么親熱，從來都是他們幾個主動見禮，人才有所回應(yīng)。

    再者馬佳志宏所處屬于實(shí)權(quán)在握的職銜兒，若說他有匡扶外室的城府，她倒是覺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不過轉(zhuǎn)個念頭，無憑無據(jù)，平白無故地猜忌自家人，還是個長輩，就像老太太罵她二伯的那句，憑什么？

    她這會兒似乎有些杞人憂天，眼下四海升平，國泰民安，南面時局穩(wěn)定，尚未有任何異常的端倪出現(xiàn)，屆時保不齊三位藩王順應(yīng)民意還很配合，朝廷借勢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爻贩链颂煜绿健?/br>
    湛湛是個樂天的性子，什么事情都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開竅兒想出個合情的解釋，也就暫壓下驚疑不再過多考慮。

    姑爸爸打算初四再走，在娘家的最后一晚上，跟侄女一起住。

    窗外的月亮比昨夜的要圓滿，淡淡撒下些銀露在兩人的臉上。

    姑侄倆向來親近，湛湛貼在她的肩頭說：“我什么都不怕，就只怕打雷打閃，小時候剛跟我額娘分房睡，那會兒您還沒出嫁，遇到這樣的天氣，您就悄悄溜達(dá)進(jìn)我屋里陪著我一起?！?/br>
    馬佳芳可憐惜地掠掠她的鬢角，“這會兒還怕不怕了？”

    她點(diǎn)頭，“我自個兒都想不明白為什么？老跟臨成一起捉蛐蛐兒，逮蛇來著，這些都成，偏偏就怕那些摸不著的玩意兒?！?/br>
    馬佳芳可笑了聲說：“那沒關(guān)系，沒過幾天等嫁人了，你就不怕了?！?/br>
    湛湛臉一紅，硬著嘴說：“您還好意思說我，當(dāng)時您也怕罷？其實(shí)就是想找我來陪您，如今有了姑丈，您自然也不怕了。”

    她拿指頭戳她的腦袋，“小沒良心的，不害臊，怎么說話吶？硬攪?yán)韮海　?/br>
    湛湛躲了躲，夸張地嘆了口氣，“說實(shí)話，我挺羨慕您的，活得有錢又自在，姑丈還對您這么好?！?/br>
    “傻丫頭，過日子哪兒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磕磕絆絆多著呢，我這會兒跟你說再多都沒用，等到你成了親，就能自個兒體會到了。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能把人的耐性兒給折騰沒了?！?/br>
    湛湛不理解，“那些東西有那么難擺弄嗎？”姑爸爸又說她傻，“那不過就是個說法罷了，不是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