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未來，難道是該由別人為他做決定的嗎？”喬昊抖著聲音說，抗拒就那么排天倒海地襲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愿意接受石崇山說的任何一句話。

“是！對于普通人來說，未來的確應(yīng)該由自己決定，但是，冬冬是病人！你敢冒那樣的險嗎？你能保證他知道真相后不會變成第二個袁剛？你是醫(yī)生，應(yīng)該知道多少癌癥病人的家屬是瞞著他們真相的！希望可以變成支撐一個人的信念不是嗎？而且他依賴你！你的話，他一定會聽！”石崇山站了起來，蒼老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激動，他扶住喬昊的雙臂，然后，竟慢慢屈膝，艱難地單腿跪了下去，“算我求你，我從來不是個合格的父親，我曾經(jīng)對自己的妻子犯過不可挽回的錯誤，在應(yīng)該為她做手術(shù)時，我猶豫了……所以冬冬恨我，但是，我不想再因此而失去唯一的兒子……我不想失去他！”

喬昊被石崇山的舉動驚呆，但心里，更令他震撼的是石崇山最后的那句話——我不想失去他。

真的會有那一天嗎，他再也見不到石冬冬？可是，自己才剛剛吻過他啊……有一天，那樣的溫度會變得冰冷嗎？

喬昊呆呆站立著，已經(jīng)忘了去撐扶地上的人，他的目光茫然掃到石崇山頭頂?shù)陌装l(fā)，很久很久才漸漸感受到那來自于為人父親的絕望。

“我也不想失去他?！眴剃坏纳眢w癱軟了下來，重重跌坐在了沙發(fā)上。

“我能看出你對他的用心，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冬冬一起去美國，你可以繼續(xù)鼓勵他，給他勇氣，”石崇山撐著沙發(fā)站了起來，他握住喬昊的雙手，語氣近乎央求，“當然，我知道這樣說很自私，但是，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等冬冬病情有了好轉(zhuǎn)，我可以在國內(nèi)為你找一家更好的醫(yī)院工作……”

“不要說這些！我不是為了這個！”喬昊推開了石崇山，他此刻心亂如麻，光是接受石冬冬病情的真相就讓他無所適從，他實在不愿意在這種時候，聽石崇山開出的所謂條件。

他只是希望石冬冬能活著。

“好，好，我知道冬冬沒有看錯人，我很高興你能這樣真心對他。”石崇山不住點頭，“那么，請你好好調(diào)整一下自己的情緒，冬冬情況穩(wěn)定后，希望你可以勸勸他。真的，我很感激你?！?/br>
喬昊低下頭，慢慢用雙手撐住了前額，“我知道了，現(xiàn)在麻煩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br>
不知一個人在休息室待了多久，連石崇山是何時離開的喬昊也渾然不覺，他的腦子混沌一片，反復(fù)閃現(xiàn)的幾個詞就只有“膠質(zhì)母細胞瘤”“四級”“手術(shù)”……此前他其實有無數(shù)機會去獲知真相，但心底的抗拒讓他不曾向石冬冬的主治去詢問更多。他一廂情愿地相信石冬冬只是癌癥初期，只要化療結(jié)束，那人就能如正常人一樣生活，他甚至安慰自己即使還有二十年、十年對他們來說也已經(jīng)足夠。而現(xiàn)在，所有的時間都成了奢望。

然后，休息室的門被一位護士推開，那人對他說了一聲，“喬醫(yī)生，石冬冬醒了?！?/br>
喬昊奔去了病房，只是這次，在看見石冬冬的那刻，他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需要竭力壓抑才能控制住。

“你說，你會在這里陪我?！笔稍诖采?，氣息有些不穩(wěn)。

“別不近人情，我總得有個上洗手間的時間?！眴剃黄D難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在這里陪我的，你今天……不上班嗎？”石冬冬說著，眉毛蹙了起來，臉跟著皺成一團，然后輕哼了一聲。

喬昊一下緊張地奔了過去，緊緊貼近石冬冬的身體問，“怎么了！很疼嗎？”

“還好，就是抽了一下……你干嘛這么緊張？”石冬冬緩了幾口氣，才看向湊在自己面前的喬昊。

“我怕你不舒服，還有，今天我休息?！眴剃徽f著，立刻直起了身，他怕石冬冬看清他泛過紅的眼睛。

“禍害留千年，放心，我沒事的?！笔碾p手慢慢從薄毯里探了出來，似乎力氣有限，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徹底擺脫毯子，勉強抬起右手按在了額前，那手上冒著青筋，很是瘦削。

喬昊轉(zhuǎn)過了身，拼命吸了口氣。好在，這時換藥的護士推著車走了進來，為石冬冬換下了快輸完的點滴，又檢查了一遍他胸前的輸液港。

“你氣色好了許多，果然喬醫(yī)生在你就很配合啊。”護士臨走前，彎下腰來對石冬冬笑著柔聲道。

石冬冬閉著眼睛揚了一下嘴角，并不接護士的話。

“警察們走了嗎？我好像還沒有做筆錄……”房間里再次只剩下兩個人，石冬冬嘆了口氣對低頭坐在床邊的喬昊道。

“不急，你再穩(wěn)定些做筆錄也不遲，不要太勉強?！?/br>
石冬冬點了點頭，他將目光移向天花板，又問喬昊，“那人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不在了？”

這問題讓喬昊心里發(fā)憷，事實上，光頭昨天還在他面前說了很多話，而他甚至還想過要教訓光頭……但那人今天的確已經(jīng)不再在這個世界了。只要一想到人死如燈滅，喬昊就覺得害怕。他看著石冬冬，看得出神，只怕他也會在眨眼間就如熄滅的燈火一樣，變得虛無。

石冬冬卻并沒有看到他的目光，他仍直視著天花板，緩緩道，“最開始，我住進這家醫(yī)院是因為昏倒時陳致正好把我送到了這里……后來，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了你。爸爸讓我住VIP病房，我卻偏要住進普通病房，你說我浪費醫(yī)療資源，不懂別人的疾苦，但是，其實我并不是完全為了和爸爸斗著來的。你不知道，生病的人有多孤獨?！?/br>
“對不起……”喬昊用手撐住了額頭，他想遮住自己的眼睛。

而石冬冬還在繼續(xù)，“那個病房一開始真的挺熱鬧的，劉大爺整日迷迷糊糊，但他的老伴總是很風趣，會給我們說說大爺年輕時的趣事，他的小孫女也很可愛，只準爺爺寒暑假死，不準他在自己上課時死，每個周末他們把劉大爺接回家，都會在床上放一個玩偶，用被子蓋著，好像老人家還睡在那兒一樣。袁剛也是個有趣的人，雖然說話總是有些刻薄，但是他會告訴我們什么止痛藥最有效，怎樣控制時間可以把藥效發(fā)揮到最佳又不浪費……他總是在我們面前罵他前妻，其實他應(yīng)該很愛她，因為每次他病得昏昏沉沉的時候，就會喊一個女人的名字，我想那應(yīng)該是他前妻的名字吧，他也跟我說過，他前妻離開他是對的，因為不用跟著一起受苦?！?/br>
“不要去想別人了?！笔恢痹谡f，喬昊卻只希望他能安靜下來，好好地休息。

“不是別人，他們都是和我一樣的病人，我痛的時候他們知道有多痛，他們吃完止痛藥后的感覺我也能感同身受，對過去的懷念、現(xiàn)時的無助、未來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