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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個人希望的,他好好活,而他悄悄地死。喬昊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于工作,仿佛自己成了一臺救生工具,在醫(yī)院里不知疲憊地穿梭。忙碌是最好的麻醉劑,他試著讓自己接受,石冬冬的想法也許是對的,時間久了就可以淡忘。他并沒有刻意去疏遠家人,雖然忙碌令他們實實在在少了許多相聚的機會。終究,每個人都需作為個體孤獨地活在世界上。從這個意義上說,石冬冬并沒有做錯什么。在醫(yī)院看到陳致的那天,喬昊以為是自己累得出現(xiàn)了幻覺。那個人還是一身黑衣,臉上的線條卻不像從前一樣僵硬,他變得溫和了許多,看著喬昊時臉上竟有了微笑。“我在醫(yī)院跑了好幾個地方才找到你,每次到了別人說的地方都碰到你剛好走開,你真的很忙。”陳致?lián)u著頭道。“石冬冬呢?”喬昊把牙床咬得緊緊的,心已經快跳到喉嚨口。陳致臉上的笑慢慢隱去,但看向喬昊的眼睛卻十分坦然,他說,“他已經走了?!?/br>醫(yī)院的走廊上,熙來攘往的人仿佛一下靜止了下來,喬昊覺得自己的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沉沉落在地上,碎片四濺,卻沒有聲音。“什么時候的事?”他覺得自己還算平靜。“能給我十分鐘嗎?我好好跟你說。”陳致的聲音卻是真的平靜,他用手拍了拍喬昊的肩。醫(yī)院花園的長椅上,喬昊坐著,陳致站在他的對面。喬昊腦中一片空白,偶爾又閃過些奇怪的念頭,十分鐘就能說完嗎?這個世界真的已經沒有那個人了嗎?“七月二十六號,晚上九點十一分?!标愔麻_口,直接說出答案。“上周!?”喬昊震驚著,恍惚間,他腦中又閃過,或許是去年?他重重地呼吸,瞬間明白了自己每次宣告病人死亡時間時,家屬的心情。那個時間,是親人們永遠的痛。“是的,上周,”陳致的坦白讓喬昊沒有時間去難過,他開始陳述更多,“其實在那之前,他昏迷了二十多天,只是那天,石先生把他帶回來了,因為他生前簽了器官捐獻協(xié)議?!?/br>喬昊的心再次被深深刺痛,不是因為那該死的器官捐獻協(xié)議,而是因為陳致口中所說的“生前”。但是,他無法說話,也不知該說什么,他甚至不想聽陳致繼續(xù)說下去,但是,那是那個人的最后,他怎么能不聽?“從這里出院后,他的確去了美國,在那里化療了半年,然后進行了腦部的腫瘤切除手術。手術前后做了三次,前兩次都按預期完成,他那時甚至可以不再用止痛藥了,但是最后一次,情況很糟,腦干的腫瘤在切除過程中破裂……他一直昏迷,直到最后醫(yī)生宣布他不可能再醒過來?!标愔抡f著,即使再平靜,聲音里也不免哽咽。喬昊的雙手撐住了長椅的邊緣,這天天氣陰沉,陰沉得讓他懷疑自己只是在做一個關于石冬冬的噩夢。他仍然說不出話,他想自己大概是被夢魘著了。陳致在這時不知從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本大本子,喬昊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一直拎著一個紙袋。“這是他讓我給你的,其實,應該由石先生來給你,但是石先生現(xiàn)在的心情不太合適,看見你,他會想起冬冬。”本子被放在了喬昊手里,那其實是一本畫本,大小厚薄不同的紙張被整齊地裝訂在了一起,大概只有一公分那么厚,封面的白卡紙上寫著小小幾個英文單詞——Thestthreeminutes。“你翻開看看吧,他畫了很久,第一次手術前,化療最痛苦的時候也一直在畫。他總說自己一生一事無成,只有這些畫能讓他覺得他像是個被病痛拖累的藝術家。”陳致輕不可聞地嘆息,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喬昊翻開了那畫冊,第一張畫,一個小男孩坐在自行車的后座,前面是個女人,小男孩從她的雨衣中探出頭來,額前頭發(fā)濕噠噠一片;第二張,一個男孩在cao場上打籃球,圍觀的人群里,另一個男孩墊著腳,雙手抱著書包,手和書包接觸的地方有深深的勒痕,但那男孩臉上卻是笑著的,帶著期待與興奮……喬昊立刻明白了這畫畫的是什么,再往后翻,巴黎鐵塔下兩個人并肩而坐,喬昊的眼淚迅速滑了下來,這幅畫他認識,的確是石冬冬畫的,那個時候,他因為這幅畫而深深嫉妒,那人那么拼命地畫著,他以為只是在緬懷他與霍延的過去。Thestthreeminutes,這并不是緬懷他與誰的過去,這些所有的畫,都是那人為自己準備的最后畫面,死前,走馬燈似的最后畫面,提前準備好,這樣即使突然離開,也不會全無頭緒。“一開始他只是畫了線稿,第二次手術后,他狀態(tài)好了許多,所以開始上色,他畫畫,石先生就在他病床邊看書,或者喝茶看報紙,不時幫他遞遞顏料,他們那時已經開始像真正的父子一樣生活了,可惜……太短?!标愔逻€在說著,他從前完全不像是這么話多的人。而喬昊只是在機械性地翻著那些畫,越翻到后面,他越覺得腦中空白,盡管那些畫色彩明媚,絢爛異?!嗅t(yī)院的花園、有湖邊的草坪、有演唱會的現(xiàn)場、有路燈下長長的身影、有南樂團禮堂里交握的雙手、有病房里溫暖的笑容……喬昊不得不迅速地用手背擦拭眼淚,如果不這樣,眼淚掉到畫紙上,會把畫弄壞,而那后面的每一張畫上,幾乎都是他。“你不要恨他,”陳致半蹲了下來,目光也落在喬昊膝上的畫紙上,“他并不是離開這里自己一個人默默去死,他一直在努力地活,他那么拼命地去忍受手術,只是因為他想好起來,這樣,他可以去陪伴自己喜歡的人,而不是讓那個人來守著他?!?/br>“他是這么跟你說的嗎?”喬昊終于開口,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一張畫,他遲遲翻不下去。“他沒有跟我這樣說,但他就是這樣做的,第三次手術前,石先生想勸他放棄,但他那時還不能走路,腦干的腫瘤影響了他的平衡能力,并且可能會導致他最終癱瘓,他說他不可以那樣回來,否則他忍受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br>“所以他用命去賭那可憐的第三次手術?傻不傻……”喬昊閉了閉眼,終于狠下心去翻開了畫本的最后一頁。映入眼簾的畫面讓他怔在了那里,那是一副沒有上完色的畫——確切的說,幾乎所有的顏色都畫好了,除了那畫中的一個人,顯然,那因為沒上色而變得幾乎透明的人是他自己。他像個虛幻的影像一般,和喬昊坐在一輛車里,那畫面喬昊也不陌生,車外的樹,是他家所在小區(qū)的白玉蘭,他在車里頭歪向一邊沉沉睡著,而沒有顏色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