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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下月漸西移,附靈至今已過去了幾盞茶時間,陸霖卻一直沒從竹子里出來。這意味著什么,陸桓城再清楚不過。他只是不敢相信。仿佛一場持續(xù)了四年零五個月的漫漫長夜,他置身其中,連雙眼也遺忘了光明的色彩。在極盡絕望的境地里,突然有一個聲音告訴他,漫無邊際的黑暗要結(jié)束了,黎明正悄然來臨。晏琛回來了。他的天,就要亮了。陸桓城努力平復(fù)呼吸,遏制著令自己心跳增速的強烈喜悅。他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一些畫面,在那根竹子里,晏琛穿著袖口繡竹葉的青衫,抱著小筍兒,一大一小臉貼著臉,親昵地私語。細細碎碎的詞句是滿枝花瓣,搖落了,浮水而流,流過光陰里錯失的四個年頭,填補進每一個思念成疾的夜晚,把屬于竹子爹爹的那一份疼愛補償給筍兒。陸桓城是父親,也是丈夫,他守在青竹身旁,沒有出聲打擾這一場團聚。偶爾他會閉眼凝息,感受著枝葉間縹緲的靈氣,看它們織作大片浮沉的水霧,霧氣里也滿溢著重逢的歡喜。他有許多話要對晏琛說。一半是歉意,一半是愛意,從前來不及說出口,如今正可以娓娓道來。時光從容,心亦緩。皎月消隱于西墻,夜色由暗轉(zhuǎn)淡,天際翻起了魚肚白。霧氣漸重,露濕沾衣,陸桓城徹夜未睡,守了青竹一整晚,卻未覺一點困倦。“木頭爹爹!”耳畔聽得一聲歡悅的叫喚,青竹根部聚起了一團濃白的靈息,凝作一個漂亮的男孩兒,張開雙臂,飛身撲進了陸桓城懷里。“竹子爹爹醒過來了,他抱我了,還親我了!”陸霖興奮地向父親報喜,一張小臉鮮活紅潤,眉梢眼角沾滿了喜色,歡騰得難以自持。四歲的孩子,說話已經(jīng)非常利索,加之陸霖天生聰穎,又遇著了一樁天大的喜事,當(dāng)真是口若懸河,一時半會兒根本收不住。他環(huán)著陸桓城的脖子,先說附靈入竹時,與竹子爹爹相連的竹鞭是暖的。從前竹身冰冷,他不喜歡居留,若能像今日這般溫暖,便是待上一生一世也心甘情愿。又說竹內(nèi)無光,他瞧不見黑暗中晏琛的面容,可晏琛擁著他,懷抱比絲絨還要溫軟,輕柔的碎吻落在面頰上,比早春的梔子花還要芬芳,晏琛喚他乳名的時候,嗓音溫柔,是拂過楊柳尖兒的一縷和風(fēng)。他的心臟顫栗起來,周身的血液被烘暖了,整個人如夢似幻,幸福得幾欲落淚。陸霖在陸桓城的頸間蹭弄,感嘆道:“原來和竹子爹爹在一起,這么開心呀?!?/br>如果能早一些遇見。如果從來就不曾分離。陸桓城摟著陸霖,眼眶隱隱發(fā)熱。他怎么會不知道呢?晏琛溫情正濃時的模樣,他是這天底下最了解的人——肌骨瘦而挺,唇瓣軟而糯,欺近了耳邊喚一聲桓城,咬字里三分嬌嗔七分繾綣,哪里像竹,分明是一根繞在指尖的柳條兒,白絮飛揚,蓬茸松軟,連鐵石心腸的人也舍不得對他說一句狠話。陸霖盼了四年,終是盼到了竹子爹爹。而他,也一樣盼著啊。陸桓城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捧著孩子的小臉,急切地問:“阿琛他……你竹子爹爹他,沒和你一塊兒出來嗎?”“唔,是呀?!标懥赜昧c了點頭,“他沒說要出來?!?/br>陸桓城一愣:“那我們……怎么見他?”“進竹子里就好啦!”陸霖神采飛揚,答得干脆:“竹子爹爹送我出來的時候,說他已經(jīng)康復(fù)了,以后可以一直待在竹子里,不會再突然消失。我要是想他了,就可以進竹子找他!”一直……待在竹子里?陸桓城心臟一沉,眼中期待的神采瞬間凝固了。那么我呢?我想念你的時候,又該去哪兒尋你?!他猛然扭頭,望向身旁那根靜默的青竹,一句沖動的詢問臨到舌尖,整個人突然被一股尖銳的寒意徹底貫穿了——晏琛就在竹內(nèi),看得到他倚窗相守,也聽得到他與筍兒說話,可整整一夜,晏琛只陪著孩子在竹內(nèi)親昵,卻不肯邁出竹身一步。排拒之意,彰明昭著。這還不足以說明什么嗎?是他沉浸在重逢的巨大喜悅中,沖昏了頭腦,才沒注意到明顯的異樣。裊裊晨霧里,似能看見那個青年一襲碧衫,在三尺遠處黯然靜立,垂袖,斂眸,堪堪后退半步,避開了他的注視。衣襟上殘留著暗沉的血,眉目間猶存未消的恨。他們之間,隔著一層無言的疏離。恰如竹壁內(nèi)外。四年了,等候太苦,陸桓城竟然忘了……他從未得到過晏琛的恕宥。陸霖眉飛色舞地說完,見陸桓城容色僵硬,并無喜色,蹙著小眉尖糾結(jié)了好一會兒,終于反應(yīng)過來問題所在。“對啊,木頭爹爹不能進竹子!”他驚呼,愁苦地撓了撓頭皮,“那,那怎么辦呢?”陸霖有些急了。木頭爹爹那么愛竹子爹爹,卻跟牛郎織女似的見不著面,他這只小鵲兒不稱職,搭不出鵲橋,撲棱著兩片翅膀干著急:“木頭爹爹,你不要慌,也不要難過,我這就去問竹子爹爹,問他什么時候……”“別問!”陸桓城驀地摟他入懷,“別問……這樣就很好。”晏琛醒了,就很好。晏琛掛念孩子,如今孩子安好,隨時可以父子團聚,這樣……就夠了。至于這個冷漠的世間,晏琛還愿不愿意踏入,他這個負心的郎君,晏琛還愿不愿意相認,他不敢奢求。他與晏琛之間恩怨未消,當(dāng)年他犯下的那些錯,不該為了圓一個三口之家的美夢,借由筍兒之口施加壓力,迫使晏琛原諒。沒關(guān)系,不要緊的。從今往后,晏琛可以只做一竿竹,只見陸霖一個人。他會照樣愛他,為他澆水,為他修枝,就像從前晏琛作為一竿竹,也無聲無息地愛著他那樣。第五十六章喬遷晏琛回來的當(dāng)天,父子倆遷了居所。陸桓城念著晏琛是初返人世,不舍得教他與筍兒分隔太遠,便帶著孩子從藕花小苑遷來了竹庭。兩個人灑掃居室,鋪床掛帳,凡事親力親為,從晨曦忙活到日落,果真將這閑置已久的書房裝扮出了幾分小家的模樣。西窗薄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