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前方一堆攢動的人頭毫無動彈的跡象，終于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

“前面都怎么了？”“有那個神經(jīng)病擋道？”“喂，我兒子還等我回家做飯呢……”“嘿，快點兒行不行啊！”

前面的人也想快點，但卻被其中一個正在閘機處擺擺弄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的青年擋住了。不幸排在這條隊伍后的人另尋出路，□□了旁邊的閘機，卻又引起了那邊的不滿。當(dāng)即爭執(zhí)聲和叫罵聲此起彼伏，一片混亂。

工作人員老程見狀拋下正拉著他聊女網(wǎng)友的同伴，大步走過來：“勞駕，勞駕……怎么回事？”

混亂的中心的那個青年一手艱難地抱著厚厚一沓書，一手有些慌亂地把一張卡在刷卡處刷著。他刷得滿頭大汗，可那扇匣門就是沒有動靜。

老程見他這樣，忍不住想笑。青年身材削瘦，也不高，長著一張明明是文化人的臉，卻連坐個地鐵也搞不定?，F(xiàn)在的小年輕，這是什么自理能力啊，想當(dāng)年他小時候……“先生您好，你的交通卡應(yīng)該是出了問題，請去客服中心解決，先從這里讓開行么？”

青年抬頭看他，有些過長的頭發(fā)汗?jié)翊蛄司^，黏在眼角?！翱头行氖鞘病?，好的。”

他看起來有些沮喪，低著頭咬著牙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韓非明終于脫身出來后，大大舒了口氣，因為身旁人的謾罵聲而心里默念著的“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的聲音也放松下來。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五本精裝書。、、、、，都是前世他一直喜歡，奈何朝政繁忙無暇細細研讀的經(jīng)典。沉甸甸的背包中還有一套，一本，一本。本來清史也想要，只是實在是地方有限，塞了好多次險些沒把背包撐破，這才作罷。

上上下下十幾本書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卻依舊樂此不疲。

其實這些書在網(wǎng)上買與日常用品是一樣的道理，還能便宜些，但他向八卦仙人問了路后還是堅持來了書城。依他看，經(jīng)史子集之書，定要眼見手撫，挑個注釋最好的才買。更別提那些介紹現(xiàn)代的書他也沒聽過沒看過，非得好生甄選一番不可。

八卦仙人得知他這回竟然想主動出門后驚呆了，連聲問他是否需要看看大夫。

他當(dāng)然是說的太夸張了。韓非明雖不喜歡出門，但也不是那種今人所說的宅男。前世他忙于政事之余尚且不忘出游察訪民生之類正主兒畢寒不屑做的事，今生清閑又豈會吝之一足？

只是出行之途麻煩不斷?，F(xiàn)世之字似是受了簡化，與韓時諸多不同。故雖相通相似，他也不敢斷認。加之今人廢正言而興白話，數(shù)十年來變化多端。今人之言語，他若非受八卦仙人所教，此時仍一竅不通。字不敢斷認，言語諸多不通，器械之用他更是門外漢，若非一身膽氣，該當(dāng)寸步難行。

八卦仙人費勁口舌才教他明白如何乘坐地鐵，如何轉(zhuǎn)車如何出站，他卻只通大略，細節(jié)處忘了干凈。至于那個“客服中心”，韓非明四周環(huán)顧一圈，若他沒猜錯，那前方有一長隊人排著的小亭子大概就是了。

等排到他時，坐在亭內(nèi)穿著制服的女子笑瞇瞇道：“請問需要什么服務(wù)？”

韓非明把卡遞過去，“不知道為什么不能用了?！?/br>
女子接過來看了一眼，“撲哧”一笑，“先生，這是您的身份證?！?/br>
身后一大長串隊伍笑得東倒西歪，更有嘲笑他“沒見識”“沒能力”的。韓非明覺得面頰上一陣燒，心里拼命地想著“不患人之不己知”，試圖掩蓋羞惱。

他接回身份證時，身后的人紛紛探著脖子往前看，等看清是卡上圖案確實是身份證無疑之后，又是一陣哄笑。

韓非明咬著牙想，究竟是那路神仙對他說“到時候你隨便拿一張卡刷就行了”的！

這么想著的時候，身后的笑聲似乎更猖獗了。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他長舒口氣，凝神默念。

·

“今天你該去畢夏家了吧。”等韓非明灰頭土臉回到家，放下方塊一般沉重的包袱癱倒在椅子上時，八卦仙人坐在沙發(fā)上翹著二郎腿挖著耳朵說道。

韓非明嫌棄地瞥了他一眼后看了看鐘，二十時過五分。今天是星期日，他上回與畢女士談好了，下星期一開始工作，前一天晚上先過去一趟。

長長舒了口氣，他嗓子干得冒煙，卻連起來喝水的力氣都沒有，實在是再無精力出門。只是既以有約……

他靜坐了約摸一盞茶的時候，身上燥熱逐漸退去，終于還是起身，安置好了幾本書后背上空包就要往門外走。

“欸欸欸，你就空著手去啊?！卑素韵扇私凶∷?，一臉驚異。

“如何？既是他有求于我，又豈需我行賄取悅？”韓非明停下腳步，眉毛皺起。且他一向看不慣送禮之風(fēng)，別人尚且管著不讓做，更別提自家行徑了。

八卦仙人連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br>
韓非明最看不過他總是這副顯得自個兒什么都知道卻不宣之于人的嘴臉，干脆加快腳步出去，甩上門。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八卦仙人這回說的“到時候”，真的馬上就到了時候。

到樓下時，韓非明本還在伸頸看著哪兒有那種招之即停的汽車，就聽得身后一陣車喇叭聲。

回頭看時，正好看到畢先生從車上下來，為他拉開車門。

……其實他已經(jīng)學(xué)會開門了。

韓非明有些郁悶地上了車。幾乎是“嗖”一聲后，燈火輝煌的景物開始流轉(zhuǎn)，流光溢彩的燈在窗玻璃上拉出一條長長的亮線。

以那樣的速度，很快就到了畢家。畢女士關(guān)上大門后，燈光倏忽亮起。畢夏正站在樓梯上，看到韓非明后像是小狗見主人般拼命揮著手。她轉(zhuǎn)向韓非明說著：“我們要出差一周，可能要麻煩你和阿夏兩個人住了?！?/br>
韓非明看了看畢夏，又收回目光，盯著鞋尖，心中五味陳雜。說實話，答應(yīng)來教大半是看在畢女士畢先生面上，且一個白天他還嫌長，更別提即將要朝夕相伴了。

朝夕相伴。他也曾與那個陛下如此相處過。

“自然不麻煩。只是我換洗衣物，行囊細軟，一概……”韓非明發(fā)現(xiàn)，拒絕之辭不好找，但推脫之法尚有。能少一天就是一天，他今晚回家也能好好想想事情，做好準備。

“這個不是問題，換衣衣物日常用品這里都有，要是有什么東西在你家，你可以列出一張清單，我們現(xiàn)在去取?！彼捯魟偮?，畢先生便忙不迭道。

這是鐵了心不讓他離開寸步了。怎么，還怕他跑了不成？韓非明苦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