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袖擺帶落一整個棋盤，棋子悉數(shù)落地，顫顫悠悠地打了好幾個滾方才停下。

    殿中之人盡數(shù)跪伏下去，宋宜卻偷偷拿余光瞟了一眼沈度。

    這動作落入燕帝眼里，惹得他怒氣更盛，“如今你們個個都喜歡在朕背后搗鬼，以為朕當(dāng)真老了不成？”

    “陛下恕罪?！鄙蚨冗凳?。

    燕帝怒極反笑，“身為御史，卻構(gòu)陷東宮，當(dāng)罰。但循太|祖言官不獲罪舊例，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燕帝此話一出，殿中眾人小算盤已在心里打過幾輪，沈度卻面無異色地叩首謝了恩，燕帝仍怒，漠然道：“退下?！?/br>
    沈度出殿，燕帝這才看向宋宜，“文嘉?！?/br>
    宋宜恭謹(jǐn)?shù)溃骸笆??！?/br>
    燕帝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重枷磨掉血rou，腕上見骨，她卻仍肅然跪著，燕帝冷笑了聲，“許林為你所殺？”

    宋宜身子微顫，抬頭去瞧燕帝，見燕帝神色森然，知藏不住，如實答道：“是?！?/br>
    “許林生前給司禮監(jiān)的最后一封密報是，文嘉縣主力勸定陽王反?！毖嗟勰抗庖言倮淞藥追?，“怎么？你原本想著，司禮監(jiān)得此密報，定要力勸朕下斬立決的旨意，那司禮監(jiān)以權(quán)謀私想要亡你宋家的心思便掩不住了，是也不是？”

    燕帝的聲音猛地加重：“可你萬萬沒想到，孟添益那老東西竟然力薦端王上陣。他為的是什么？是怕你爹真反，也怕北郡之亂再也瞞不住。端王上陣，不出幾日便會敗下陣來，你爹便是要反也來不及掀起風(fēng)浪，立刻便要人頭不保！”

    宋宜錯愕，唇微微張開，半晌答不出一個字來，許久才回過神來，叩了個響頭，“文嘉愚昧，陛下恕罪。”

    “這帝京之中誰人不聰明？文嘉，同他們斗，你還遠(yuǎn)不夠格?！毖嗟圩匾沃?，似是乏了，接過宮娥奉上的茶，啜了口，才降低了語調(diào)緩緩道，“太后生前疼你勝過自己親孫女，如今你既無婚期在前，且去她靈前為她誦經(jīng)，好好思過?！?/br>
    “待你爹歸朝，朕自當(dāng)為你另擇佳婿，不必憂心此事。”

    宋宜手微微顫了顫，那枷鎖便在這空曠的大殿中起了聲響，半晌，她恭謹(jǐn)?shù)溃骸暗珣{陛下做主?！?/br>
    燕帝似是滿意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對宋嘉平道：“宋玨穩(wěn)重，這些年在外為官，政績尚可。朕想，如今你年紀(jì)也大了，小輩都陪在跟前再好不過，讓他回京入吏部做個員外郎吧。”

    “至于宋珩，這小子真是從小頑劣，朕見了都頭疼，扔去北衙cao練cao練，日后若能成大器，也不枉朕苦心了?！?/br>
    宋嘉平稱是。

    燕帝再看向他，臉上倦意深深，“定陽王，按理，晉王謀反，你宋家在九族之內(nèi)，有錯無錯也該當(dāng)一死，這點(diǎn)傷便算是替死之罰。至于以后，你若再敢對朕留后手，你宋氏滿門百余條人命，朕定不會留，一如當(dāng)年的反賊沈氏?！?/br>
    是夜，宣政殿傳出急令，令定陽王官復(fù)原職，為兵馬大元帥，率軍平亂。

    一墻之隔，宮里宮外，一顆石子擾亂了帝京這泓長年波瀾不驚的死水-

    宋宜在京郊陵園待了月余，雪勢一日盛似一日，讓人忘卻了時日。

    宋嘉平平晉王亂，親取叛賊周林佐首級，俘晉王，爾后班師回朝，休整三日，隨即揮師北上，入北郡。

    宋嘉平走的那日距今日有多久，宋宜已記不清了。她抄完明日供奉用的佛經(jīng)，轉(zhuǎn)頭瞧見伺候的丫鬟已經(jīng)在一旁打起了盹，起身替她搭了毯子。

    她走至燈下，借了燈光去瞧手腕，腕上的傷已結(jié)了疤，她伸手去觸摸，尚且?guī)е[隱的疼。

    她忽地想起那晚在北衙昭獄之中，那人端端正正跪坐在她身前，為她上藥。

    而她所念之人，此刻正同褚彧明在園中喝茶賞雪。

    飛雪簌簌，二人卻不覺冷，褚彧明瞧了這雪盞茶功夫，搖了搖頭，“今年這雪的勢頭，還真是十年難得一見，北境這一仗，著實不好打。文嘉縣主還真真是顆好棋子，平北郡，削藩，眼看著一步步都要來了，只怕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當(dāng)日貿(mào)然所為竟然會帶出這一連串的反應(yīng)來?！?/br>
    “她如今心里指不定怎么懊惱呢。她當(dāng)日兵行險招取許林性命，無非是想將暗中作亂的太子一黨逼到明面上來，只是她怕是想不到，這逼倒是逼出來了，可自古多疑的圣上這次卻轉(zhuǎn)了性要保太子，反倒成了如今這般局面。”沈度往西望了一眼，那里山巒染雪，背后是巍巍皇陵，“這仗難打便罷了，只可惜定陽王辛苦經(jīng)營十來年，才把宋家平安摘出這帝京，如今倒叫她這一步險棋，又將宋家子弟全數(shù)圈進(jìn)來了。”

    “也是。咱們陛下吶，分明是不舍得定陽王歸鄉(xiāng)，手里沒了他，陛下心里也不踏實吶，如今可算遂了陛下的意了?！瘪覐骱龅匦α?，“咱們陛下才是真正的高人。許林這一折，司禮監(jiān)急急忙忙將端王推出來，陛下明知其意，卻順?biāo)浦?，雖未處罰，卻是狠狠地告誡了東宮一回莫將手伸太長。這筆賬太子定會記在宋家頭上，如今宋家和東宮的梁子是越結(jié)越大，陛下還將宋家兩兄弟放進(jìn)吏部和北衙，往后啊，宋家的日子可就精彩嘍?！?/br>
    亭邊一枝紅梅開得正盛，沈度看得失神，驀然想起沁園那滿園的梅花來。

    褚彧明隨他望過去，嘆道：“退之，你勿要身陷其中而不自知。你雖恨定陽王當(dāng)年見死不救，但從一開始，除非定陽王當(dāng)真不臣，否則你其實從未想過當(dāng)真要取那丫頭性命吧？你同宋家的淵源，同那丫頭的緣分，不是你想割裂就能割裂的?！?/br>
    沈度不答，褚彧明只好接著問：“她那婢女，是你插|進(jìn)恩平侯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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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度眼睛微亮了下，又聽他繼續(xù)道：“身為奴籍，又拿了主人家賣官鬻爵的把柄倉皇出逃，一個婢女，能孤身尋到這帝京來，委實不容易。她昨夜入了京，恰巧被我手下碰上，眼下不平，我暫且先替你安置下了?！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謝大人?！鄙蚨戎@一句“恰巧”內(nèi)里的深意，卻并不揭穿，也算是間接承認(rèn)了他話中之意。

    “退之，我不知你這次保宋家是為著那位文嘉縣主還是原諒了定陽王，又或者有別的什么打算。”

    沈度再望了一眼那枝梅，隨口道：“報她當(dāng)日一命之恩罷了?！?/br>
    “一命之恩？”褚彧明冷笑了聲，“那時你手里還有多少人馬尚未調(diào)動？和陛下串通著演場戲，騙騙她那種閨中人便罷，還敢拿來騙我？”

    沈度轉(zhuǎn)頭看他，“大人在北衙的眼線可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