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刀和小刀（一）

    “念念？念念……”

    黑暗之中，男人沙啞的聲音散發(fā)著醉酒的燥熱，伴隨著椅子被踢倒的踉蹌聲，接二連三，毫無章法，隨著心跳，愈來愈近，愈來愈亂。

    “念念……”

    秦念原本就沒有睡著。此時她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眨了眨眼，“砰”地一聲，男人將身子撞開了門。

    她看見男人的影子被月光拖得長長的，落在微霜的地上，孤獨(dú)得有些可怖。然后她才抬頭去看男人的臉，清俊的、卻已醉得泛紅的臉，那雙總是明亮地笑著的眼睛里沒有分毫的笑意，此刻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怎、怎么了？”秦念微微皺眉，話音帶出生澀的膽怯。若換作往常，秦念并不會對付不了醉酒的謝隨，可是今晚卻不一樣——

    他明明也知道，今晚不一樣。

    他怎么能夠仍舊把今晚當(dāng)作每一個尋常的夜晚一樣，毫不在意地發(fā)酒瘋呢？

    “念念?！彼謫玖艘宦曀男∶?，低低的，宛如一聲喟嘆。

    她咬了咬牙，在他俯身下來之前一腳踢上他胸膛：“出去，出去睡！滿身的酒氣，不要到床上來！——你——”她赤-裸的足突然被他一把抓住，她慌了神，“謝隨！你、你放開我！”

    他低頭笑了一下，伸出手來，從她的腳背往上撫摩過去。帶繭的手指觸感粗糙，滑過一片細(xì)膩嫩白的肌膚，漸漸地將衣衫推了上去……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秦念面色蒼白，聲音反而低了下來。她的雙眸亮得像鬼。她死死地盯著他的動作，一只手往身后的枕頭底下摸索過去。

    謝隨忽然抬起了頭。窗紗將淺白的月光篩落在他臉上，仿佛細(xì)沙流過他的表情。他似乎是笑了，極輕、極淡、極哀傷的笑，她永遠(yuǎn)都看不懂他的笑。

    然后他傾身上來，吻住了她。

    她睜大了眼睛，震駭?shù)猛撕粑?。而他的唇舌卻極盡溫柔，引領(lǐng)著她，誘惑著她，安撫著她……

    她終于是認(rèn)命地閉上了眼，枕頭下的那只手無力地松開了刀柄。

    淚水從她緊密的雙眼下流了出來。

    “念念……”他親吻她的唇，她的眼，她的淚水，他在她耳邊如情人一樣呢喃，“念念，我的……”

    秦念忽然睜開了眼。

    ***

    周遭冰涼，石床石枕散發(fā)著夜的寒氣。漫長的、黑暗的甬道，伸手不見五指，夢中的月亮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甬道盡頭，零落下一點(diǎn)微光。

    秦念皺了皺眉，緩了很久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竟是做了一場春-夢，夢中那情-欲的躁動、以及夢醒后這副乏力的身軀都讓她感到有些惡心。

    扶著額頭坐起來，想必是昨晚練功練得太累了，現(xiàn)在仍覺渾身乏力。右手下意識地往床頭摸索，握住了熟悉的刀柄才稍稍安下心來。

    這是她慣常閉關(guān)練功的廢棄古墓，位于紅崖山的后山，罕有人至。秦念知道自己根骨平平，但是謝隨曾說過，凡事只怕認(rèn)真，而她恰恰是個最認(rèn)真的人。

    謝隨啊……那個酒鬼。

    想起夢中的人，酒氣氤氳仿佛還撲面可聞，黑暗中她竟?fàn)柷宓匦α艘幌隆?/br>
    五年了，記憶的輪廓縱不曾消磨一絲半毫，但記憶的內(nèi)容可真是越來越荒唐了。

    再睡不著了，也無法靜心練功，秦念抱著膝蓋坐在石床上，靜靜地看著墓道盡頭的那一點(diǎn)月光，就這樣坐了一夜。

    ***

    紅崖山，紅崖寨，冬雪初霽，天朗氣清。

    林小船知道自己這次鬧大了。

    那個男人還等在前堂，優(yōu)哉游哉地品了一口山里的土茶，然后背著手裝模作樣欣賞起香案上那幅山水畫來。小船兒觀察了他很久，卻怎么也不敢出去答復(fù)他。

    怎么答復(fù)？“對不住吶客官，我們搶了您的箱子，本以為裝的都是黃金，哪曉得打開一瞧里面全是石頭？”

    思來想去，最穩(wěn)妥的法子還是先穩(wěn)住這個男人，待大當(dāng)家從后山回來再作商量。

    可是一想到自己干的傻事要稟報給大當(dāng)家知道，他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我說船兒，你跟這兒磨磨蹭蹭個什么勁？不是叫你去應(yīng)付那個鏢師么？”清脆的聲音如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響起，是他jiejie小鬟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記，小船兒驚得一跳：“姐、姐！我看還是等大當(dāng)家……”

    “到底什么事情，還要煩著大當(dāng)家？”小鬟說著便一掀簾子去了前堂，小船兒拉都沒拉住。

    窄而空蕩的前堂上，那個“鏢師”一身閑散的灰白布袍，正側(cè)身坐在客位，低著頭仔仔細(xì)細(xì)地剝橘子。不束的長發(fā)披落下來，掩了大半的臉容，只露出一彎似笑非笑的唇角。小鬟默默打量著，這人衣衫單薄，連佩劍都藏不住，當(dāng)真是個鏢師嗎？

    和他一起來的那些等在外頭的彪形大漢們才可以叫做鏢師吧！

    “我可沒說過我是鏢師?！蹦腥藢㈤僮釉谑中牡嗔说?，笑瞇瞇地道，“我只是朋友請來護(hù)鏢的。”

    他笑起來的時候倒是很好看的，雙眉安然地舒展，瞳仁里是純粹的黑色，一眼望不見底。

    小鬟咬了咬牙：“我管你是鏢師還是鏢，你們那箱子里裝的本就是石頭，可不能賴在我們頭上！”

    “請問姑娘，我朋友的箱子可是在貴所打開？”

    “……是這樣沒錯。”

    “開箱的時候，旁邊可有我朋友的人手在？”

    “……那自然沒有。”

    男人兩手一攤，笑得和藹可親：“那么，我沒法相信姑娘的話。請姑娘將那一百兩黃金交出來吧。”

    小鬟瞠目結(jié)舌地看他半晌，忽而臉色一變，竟?fàn)栃α似饋?，“看不出這位大叔風(fēng)度翩翩，原來也是個耍賴的?！?/br>
    ——大叔？

    男人頓了一下。

    小鬟笑道：“您的朋友可是開鏢局的？奉勸您趕緊回去同他說一聲，他被人耍了，可不要到時候折了鏢銀還丟人?！?/br>
    男人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原來姑娘還沒看出來我朋友是誰。”

    小鬟一愣，“是誰？”

    男人道：“貴上大大小小也是個占山為王的寨子，連揚(yáng)州的吹金斷玉閣都沒聽說過？”

    小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