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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jīng)睡過一覺,也許沒有;他聽見背對著他的女人問道:“你又要走了,是不是?” 她的聲音平靜得有些奇怪,似是那平靜里還帶著裂紋,顫抖的空氣從裂紋里透出來。 他嘆口氣,伸出手去想拍拍她的肩膀,卻又在半空里止住了動作,慢慢收了回來。 “方春雨是被人收買的,明擺著是沖我來……” “你又要走了?!彼f,這一次是肯定的語氣。 他頓了頓,“我總是要走的。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落腳處,總不能再跟著我滿江湖地漂泊?!?/br> “是啊,我在這里住了五年。我們過去呆得最久的地方,也不過三個月吧?” 他笑了,似乎往事總能令他發(fā)笑,“我希望你能過得安穩(wěn)?!?/br> “是啊?!彼澳悴怀霈F(xiàn)的話,我原本是最安穩(wěn)的?!?/br> *** 翌日一早,謝隨將秦念送回了紅崖寨,自己便離開了。 在院落門口,秦念遞給他一只沉沉的、溫?zé)岬木坪J。站在模糊的晨光底下,她連他的影子都看不清楚。謝隨將酒葫蘆系在腰間,長刀負在背上,彎下腰來對她笑:“你還會想我的吧?” “你無恥。”她說。 “五年前是我不好。”他終于說道。 這一句話,她仿佛已等了很久了,以至于聽到的時候,竟還驚得抬起了頭來。 他唇邊的苦笑轉(zhuǎn)瞬即逝,又變回了溫柔的模樣,“那口箱子的事情,我會去揚州問清楚的,安老板是我朋友,天大的干系都不怕。你便留在這里吧。” 心臟仿佛被一只手抓住了,很痛,痛得不能呼吸。她睜大了眼睛感覺著這種痛,和五年前很相似,又畢竟是不一樣了。 五年前她最怨恨的是他沒有向她道一聲別便離開了;而今她才發(fā)現(xiàn),這道別還不如沒有。 “大哥哥?!彼穆曇魤旱煤艿?,風(fēng)一吹就散了。 “嗯?”他沒有聽清楚。 “我不會等你的。” “你不是說過了,你本就沒有在等我?”他微笑道,“那是好事。不必等我?!?/br>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她總是這樣笨拙,小時候就經(jīng)常敵不過他的巧舌如簧,長大以后便更加晦澀。她自己都很厭棄自己,這么無聊、冷淡、毫無長進的自己,怎么可能留得住他? 她只能永遠徘徊在原地,做一些不可企及的幻夢。 他安靜地凝視了她片刻,而后笑了一下,“念念。” 她抬起頭,那模樣還像是當年那個仰望著他的小女孩一樣。 他低下身子,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來自大哥哥的吻,雪花一樣溫柔,雪花一樣縹緲。她怔怔地沒有說話,而他已轉(zhuǎn)身離去了。 *** 秦念回到寨中,將地窖里的酒搬了三壇到后園的石桌上。 小鬟被驚動了,揉著惺忪睡眼出來一看,嚇了一跳:“大當家?——大清早的,您要喝酒?” 秦念打開了一壇,“釀再多的酒,不喝也是沒用的?!?/br> 小鬟拍了拍臉,抬頭看看那被云霧遮蔽的朝陽,低頭看看在桌邊坐下的秦念,“您不是去了后山?我以為您過些日子才回來的?!?/br> “遇上了一點事?!鼻啬钫辶藘杀?,才問道,“你喝不喝?” 小鬟走了過來,看見大當家的臉頰被冷風(fēng)刮得蒼白,又透出了些微渺的紅暈,“那個,謝……謝公子呢?” “他走了?!?/br> “走了?”小鬟驚住。 “走了便是走了,很稀奇么?”秦念看她拿著酒杯卻不喝,自己便只管一飲而盡了,“他是江湖人,四海為家的,從一開始就是這樣?!?/br> “……一開始?” “……”秦念沉默了下來,眼瞼微合,清淡的目光凝注著微微晃蕩的酒水,“嗯,一開始?!?/br> “我是在六歲時遇見他的。從那之后,他帶著我四處漂泊,整整十年,像找不到歸巢的鳥,從來沒有落腳過?!?/br> *** 為什么呢,在回憶起那個人的時候,卻只能記得他帶給自己的痛苦、動蕩和危險? 她明明想說更多的。那個人在她心中的意義,不止是漂泊而已。 可是喉嚨卻似被什么東西梗住了,教她再也說不出口。那個人那么喜歡酒,她為了他去學(xué)釀酒,五年,她釀的酒堆滿了紅崖山的酒窖……可是她卻恨透了酒。 恨透了。 “大當家?!毙△咝⌒囊硪淼氐?,“他既走了,那那口箱子……” 秦念將酒杯放在桌上,“我會去揚州一趟?!?/br> 6.念念(一) “秦念,秦念!河邊有個死人,你要不要去看看?” “死人?”剛從縣倉領(lǐng)了粥回來的秦念呆呆地瞧著自己的小伙伴,衣衫襤褸的她臉上卻很干凈,一雙大眼睛懵懂地眨了眨,“死人,我——” 韓復(fù)生拉著她就跑。她連忙護住了懷中的粥碗:“哎,等等,粥……” 韓復(fù)生比她大兩歲,是破柵欄里的孩子王,跑起來橫沖直撞,哪里管她好不容易領(lǐng)到的救濟粥。這樣跑到了洛河邊,六歲的秦念已是上氣不接下氣,抱著粥喘道:“我、我——見過——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你看?!表n復(fù)生扯了扯她的衣袖,“在那邊,那塊石頭底下?!?/br> 她望過去,初春的天氣里霧靄空濛,洛河綿長而緩慢地流淌而來,沿著曲曲折折的石岸拐了幾個彎,而韓復(fù)生所指的石頭便是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一處高出河面的河岸—— 當真有個人,一動不動地躺在河岸下方的淺灘上,半邊衣裳都被河水浸濕,析出來絲絲縷縷的血色,轉(zhuǎn)瞬被河流沖刷不見了。 ——血?! 秦念護著懷中的粥跳到了那淺灘上,又愣愣地往前走了幾步。 “秦念,別過去!”韓復(fù)生在她身后叫道,“也不曉得他是怎么死的,萬一……” 后面的話她都聽不清了。河水漫了上來,沾濕了她的草鞋,她覺得有些冷,而懷里的粥又已涼透了。她小心翼翼地湊過身去瞧,那原來是個手長腳長的少年,身上濕透的衣衫泛出上好的光澤;他的面容蒼白得像一張紙,嘴唇凍得發(fā)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