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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念不言,只湊頭過去看,金剛般若經(jīng),令她無趣地撇了撇嘴。 謝隨笑起來,起身縱躍,將經(jīng)書放回了那文殊菩薩的掌心原處,又輕飄飄地落回來。秦念也跟著抬起頭,微微迷惘地望著那菩薩慈悲的臉容。 謝隨摸摸她的腦袋,自去打來一桶水,開始清掃香案上的積灰。 他回頭對她一笑,“很快便好?!?/br> 她又歪著頭看他。 謝隨做任何事都很認真,掃完了香案,又開始擦拭菩薩的金身,最后,他在香案上燃起了旃檀,裊裊的香霧盤旋上升,令那風霜剝蝕的菩薩的臉容上也終于現(xiàn)出了莊嚴的色彩。 “念念,過來?!彼崧晢舅路鹪诤逅粯?。 秦念還兀自迷茫著,就這樣呆呆地朝他走了過去。 他拉著她的手,帶著她,在佛前跪了下來。 “文殊菩薩,是主大智慧的?!敝x隨笑道,“我想有什么事,拜他總沒有錯。” 秦念愣愣地道:“你有什么事要拜他?” 謝隨卻只是笑著將她的手握得更緊,貼向地面,而后俯伏下去。 秦念也有樣學樣,跟著他俯伏下去。 “我佛慈悲?!敝x隨疏朗的聲音仿佛透過寒涼的地面直震她心扉,“弟子謝隨、秦念,誓為夫婦,自今而往,三界八苦,生生世世,不離不棄?!?/br> 57.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佛前(二) 秦念渾身一震, 很久也沒有直起身。 就好像是驟然感受到了那菩薩目光的威壓,地底的寒氣竄入五指, 卻因被謝隨攥得緊了, 指尖猝然又溫暖到發(fā)熱。 她稍稍側頭, 卻見謝隨抬頭, 又叩拜,姿態(tài)端然,如是者三。 在這一瞬,她才忽然發(fā)現(xiàn)謝隨身上確然是有某種王侯貴介的氣度的,雖然平時他刻意地掩藏, 但究竟這一瞬, 還是從他那眉梢眼底, 流露出坦蕩蕩而無懼無畏的神色。 看見他這樣的神色, 秦念好像也什么都不害怕了。 前世的罪孽也好, 來生的報應也好,全都不害怕了。 她也再度跪拜下去, 唇間輕輕地呢喃著: “生生世世, 不離不棄。” *** 天已大寒。 雖然尚不至于落雪, 但迎著森冷的江風走在空曠的墓地邊緣, 確然令人冷到身心發(fā)抖。 延陵城外并沒有山,延陵侯府世世代代的墓園就在長江邊。 謝老夫人五年前的墓壙被重新打開,舊的靈柩被起出, 新的靈柩被緩慢地放置了下去。 那一根黃金雕飾的鳳頭杖, 仍然安厝在棺材的上方。 這一回落葬, 遠沒有五年前那么風光。謝陌只找了兩個掘墓的伙夫,十個唱經(jīng)的和尚,再帶上了沈秋簾,而他身后的樹林里,還藏了三個江湖上請來的保鏢。 那三個保鏢在任何時候都不會離開他身邊。 他確實是個怕死的人。 *** 謝陌很小的時候,曾經(jīng)和初登侯位的哥哥一起去宮中吊唁一位新喪的貴人。 那據(jù)說是個很得圣上寵愛的女人,從圣上龍潛時起便一直相伴左右了,但因沒什么家人背景,圣上即位之后只得屈居謝貴妃之下,封了個淑妃。 饒是如此,那位淑妃從龍數(shù)年,卻是春從春游夜專夜,只要有她在,皇帝根本就不會踏足其他女人的寢殿。就為了這事,jiejie好幾次回家時,都會對著娘親默默地抹淚。 謝陌當時并不懂這些。 他只是看到了那位淑妃的棺材,在空蕩蕩的大殿上,四周素白的靈幡飄飛,天子賵贈的禮品和百官相送的慰禮明明都堆滿了偏殿,但卻沒有一個人來看她一眼。 她是在一場宮廟的大火中身亡的,謝陌想象了一下,覺得很害怕。他猜測也許其他人同樣是因為害怕,所以不敢來。 他問哥哥:“人死了,是什么感覺?會痛嗎?” 那個時候,謝陌曾經(jīng)問哥哥:“人死了,是什么感覺?會痛嗎?” 哥哥輕聲道:“我雖不知到底有沒有感覺,但大抵是不會痛的。” 謝陌想了想,又道:“我不想死?!?/br> 滿殿鬼影幢幢,只靠一副木棺材裝著自己這一輩子的軀殼,身邊連一個為自己哭泣的人都沒有—— “死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彼鞘畾q的哥哥卻說道,“但活著的時候,總可以活得更快活些。” 要過了很多年,謝陌長大了,才聽說當年那個女人姓云,名羅衣,曾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武功既高,朋友亦多,但卻甘愿被當年的穆王金屋藏嬌,并在穆王登基之后,安安分分地做后宮三千之中的一個淑妃。 他也聽說當年那個女人并沒有真死,而是逃出宮去了,但在十多年后,她卻到底還是死了。 他jiejie說:“這世上也許每個人都生來就有一副翅膀,她的翅膀格外地漂亮些、厲害些,但卻被她自己剪掉了。這不能怪我,也不能怪圣上,只能怪她自己。” 香霧經(jīng)聲之中,紙錢鋪撒滿地,那靈柩上灑開一鍬又一鍬的泥土。 謝陌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在母親落葬之時,想起這些遙遠的、毫不相干的事情。 母親對他和謝隨弟兄兩人有著不同的期望。對謝隨,她望他出將入相、加官進爵、做朝廷上的大官、做江湖上的大英雄——曾經(jīng)的謝隨,或許也確實快要做到了——但是對謝陌,母親卻好像并沒有什么要求。 他甚至連摸一摸大哥的刀都不被允許。什么江湖、什么武功,對幼年的他來說都是極遙遠的事情,甚至不如四書五經(jīng)里的圣人言來得真切。 所以當時便有風言,說謝家二子,一個做大官,一個做通儒,真是芝蘭玉樹,滿室交輝。 可是謝陌心中卻知道,重要的只是大哥而已,如果本就沒有他,大哥也不需要誰來陪襯。 “侯爺?!鄙蚯锖熢谒磉呡p聲地喚,“就要填平了?!?/br> 謝陌猝然回神,便見那墳頭已隆起,掘墓的伙夫正拿著鐵鍬等他發(fā)話。 他走過去,接過那鐵鍬,往那墳頭撒下最后一抔土。 沈秋簾凝望著他的神情,“侯爺在擔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