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淡淡道：“我們這些人是什么人?！?/br>
皇后翹起涂著紅色丹寇的指甲，彈了彈長明燈上的焰火：“不敬神佛的人?！?/br>
顧家是書香門第，信的是溫柔敦厚那一套教化之說，自然是不信神佛的。林朝默默為顧淮辯解，但真正被指責(zé)的人，卻沒有反駁。

皇后在佛堂里轉(zhuǎn)了一圈，長衫搖曳，衣料上的熏香濃艷，幾乎要蓋過清淡的檀香。

“今天既是來祭他，你還是收斂些罷?！?/br>
皇后笑道：“是你要來祭他，我只是來看他?？赐嗜耍匀灰虬绲闷亮恋?，難道都和你一樣板著一副死人臉么?！?/br>
好厲害的嘴！

林朝實(shí)在想不出這個女子的來路，更是不明白顧淮怎么會娶了這樣一個牙尖嘴利不饒人的皇后。和端莊差了十萬八千里，真的能夠統(tǒng)御后宮，坐好一國之母的位置嗎？

顧淮對她的冷嘲熱諷置之不理，只道：“我要為他念往生咒。你若無事，便可暫避?！?/br>
“你念你的，我看我的，互不相擾，如何？”

皇后笑著讓開，向佛堂偏處走去。

她的位置離暗門已經(jīng)不遠(yuǎn)，和林朝的藏身處更近。

顧淮從蒲團(tuán)上驚起，按住她的肩頭，冷聲道：“你——”

皇后啐了他一口，毫不畏懼地看著他的雙眼：“你真當(dāng)自己做的事都沒人知道么！那座洛城的帝陵，你修得可開心？”

顧淮捏著她的手骨咯咯作響。

“很，開，心。”

他將腰側(cè)的佩劍緩緩抽出，砸在了房門上。門外守衛(wèi)的兵士得令進(jìn)入，竟像是要用武力將堂堂皇后逼走的架勢。

帝后間的矛盾似乎不是第一次爆發(fā)，進(jìn)門的兵士都半低著頭，動作利索，沒有碰到不該碰的位置，沒有傷到不該傷的人，只有巧勁逼著皇后不能動彈。

“你也就這點(diǎn)對付女人的本事了。”兵士再怎么也不能捂著皇后的嘴，她便依樣冷笑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哄得姨母賣了自己的兒子，難不成還真的是像他們說的爬——”

“你真想知道？”

顧淮揮退士兵，對著皇后笑了笑。

他的笑很冷，像是強(qiáng)行牽扯著皮rou，做出了一個似乎是開心的模樣。

皇后警覺的后退兩步，道：“你敢說，我便敢聽?！?/br>
“那你好好聽著?！鳖櫥淳従彽?，“我的姨母，前朝太后，之所以幫著我這個便宜外甥是因?yàn)?，我身上流著顧家的血?！?/br>
“你是說——”皇后驚疑不定道，“他身上沒有——”

顧淮道：“正宮膝下無子，抱養(yǎng)無名宮人的孩子，這樣的事，你該很清楚才是。”

顧淮說的那么明白，讓林朝連裝作不懂的機(jī)會都沒有。

他并不是那位顧姓太后的親子，所以在面臨選擇的時候，被舍棄是理所當(dāng)然的。隨時會因?yàn)榘l(fā)覺真相而生出怨恨的養(yǎng)子和血脈相承一榮俱榮的外甥，親疏遠(yuǎn)近，一望便知。

“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其他姓顧的人。與其那樣，還不如是我?！?/br>
皇后大笑道：“你以為這么說，我便會信了？你以為這么說，就能讓自己變得干凈嗎？”

“信不信由你。”顧淮道，“我本來也不干凈。”

皇后抿了抿唇，而后扶了扶鬢角的嬌花，道：“你當(dāng)然由我，反正你從來也看不起我。一個粗使宮女和侍衛(wèi)的野種，費(fèi)盡心思在他面前爭寵也只撈了個昭儀的位置。要不是嫌棄他的其他女人背后的勢力太復(fù)雜，你也不會讓我做這個皇后?！?/br>
“你以為給我點(diǎn)甜頭，我就能安心做個宮里的擺設(shè)，讓你好借著這么點(diǎn)前朝模樣的光景來想他?！?/br>
顧淮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皇后勾起嘴角一笑：“你借著我想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其實(shí)我會愿意留下來，也不過借著你想他？”

“你怎么會以為，在我心里，一個皇后的位子就能比過他？”

那高高挑起的眉角，和眼里怎樣都不會熄滅的光彩，讓林朝終于想起了她是誰。那個十二三歲還沒長開的時候，就敢在大冷天跳進(jìn)冰湖，只為一博同情的姑娘。

他那時做了什么？至多也不過差人送了碗熱湯為她驅(qū)寒吧？

原來一碗熱湯，就比得過尊崇無限的后位了么。

第88章哀帝本紀(jì)04

顧淮略略低下頭，似乎思索了片刻，道：“你想見他，便來?！?/br>
他邁步走向暗門，路過林朝身邊的時候帶起一陣微風(fēng)，撩起垂帳。

皇后在原地遲疑了片刻，提起裙擺跟上。

暗門輕轉(zhuǎn)，露出內(nèi)室。

皇家的佛堂，自然有些防護(hù)手段。最初建成的時候，為了防止有刺客來襲，荒山之上避無可避，這才修建了一處隱秘的藏身之所。歷代帝王都知道有這個去處，林朝也知道。

他既知道，就沒有隱瞞著顧淮的道理。

這處暗室放的也不過是些應(yīng)急的燈燭火干糧，再就是有些打發(fā)悶子的佛典，有什么好去的？

“你！”皇后氣極的聲音在暗室響起。

顧淮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看夠了？”

“這就是你所謂祭他？不說金棺銀槨黃腸題湊，你甚至不讓他入土為安?！?/br>
“要那些無益的東西作甚，我愛這么看著他。”

“……”

“不僅是這么看著他，我還想要吻他，抱他……”

“你——”

暗室中為了貯藏干糧，存有大量冰塊。加之干燥陰冷，確實(shí)可以用來……停尸。

可顧淮方才說了什么？

想要……看著他，吻他，抱他。

那只是一具尸體。

也許，只能，除非——

即便沒有那么多也許真實(shí)也許虛幻的世界，顧淮也早就愛他。就像他早就愛上了對方一樣。

然而在每一個世界的追尋，又是為了什么？

為了能擁有將一瞬間萌發(fā)的感情，長久固定下來的能力。

如果他始終是只會在御花園里喂魚逗鳥的人，或者是想著趁對方醉酒時做些什么事卻什么也沒敢做的人，那么憑什么能夠平靜地站在顧淮身邊呢？

他曾經(jīng)懷疑過之前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