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

陸其彬沒說假話，他房間里的暖氣確實很足，方演一進門就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氣息撲面而來，被暖風這么一熏，人都只想睡覺了。

可明明暖氣這么大，陸其彬的手卻微微發(fā)涼，方演甚至覺得陸其彬是不是在出冷汗，因為他掌心有點濕。

可陸其彬為什么會出冷汗？方演也不明白。

走到床邊，陸其彬仍是握著方演的手，然后坐下，方演也只有跟著坐下。

今晚的陸其彬有些奇怪。

只見陸其彬伸手拿過一床毯子，然后鋪過來搭在兩人背上，這才開了口，“還冷嗎？”

方演其實本來就不太冷，這會就老老實實點點頭。

陸其彬回頭，看著方演點頭的樣子，略略有些出神，似乎像是想說點什么，然而欲言又止。

半晌，方演猶豫著先開了口，“你……有話對我說？”

確實，陸其彬有很多話想對方演說，可是眼前的方演離他似乎有些遠，雖然現(xiàn)在是兩個人，可他在方演的身上看到了程緒，看到了方演那些關于道德的堅持，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無謂東西。

這該讓他怎么開口？

方演看著對面的陸其彬，他感覺陸其彬眼睛里似乎有一團隱藏的火，可手上卻握著一塊冰，方演從來都看不透陸其彬，可這次，他總覺得眼前的陸其彬似乎透明了起來，有一扇門微微打開了。

事實如此。

因為陸其彬在諸多猶豫之后想到了一句話。

——你只有十天了。

于是他定定看著方演，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我說，我想重新界定一下我們倆的關系，你覺得怎么樣？”

這句話聽起來實在是含蓄地不得了，可對于陸其彬來說已經(jīng)算是很露骨的告白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陸其彬忍不住攥緊了方演的手。

方演被陸其彬握地生疼，可陸其彬眼里的光竟讓他完全無路可退，方演生平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陸其彬，坦蕩得不帶任何秘密的陸其彬。

所以神使鬼差般地，方演想了一會，意外有勇氣地笑了笑，道，“好像我也是這么覺得——”

話還沒說完，方演的唇就被陸其彬猛地堵住，那么熱那么燙，背上的毯子掉了下來，可一個翻滾又裹到了兩人的身上。

好似世界末日一般，山崩海嘯，巖漿噴涌，天塌了，地陷了，某些東西在不停地破碎消亡，某些東西又不停涌動著從最深處冒出來。

忽然，灼眼的光芒四射而出，將一切都淹沒，剎那間，萬物歸于沉寂，一切隱入黑暗之中。

過了許久，有一絲光從地平線緩緩升起來，金色的，暖暖的，柔軟的，地面上蒙了一層夢幻一般的金，像是可以將人溺死在里面。

方演看著頭頂?shù)娜展鉄魪氐资Я松?，此時此刻一切都特別特別遠，恍惚地就像蒙了一層布。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方演手指略略動了動，摸到了陸其彬略略冷徹下來的肌膚，嘴唇微微張合，方演也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

但，總算有什么塵埃落定了。

就抱著這么一個念頭，方演一偏頭，睡了過去。

·

醒來的時候，還是半夜，方演迷糊中無比自然地就伸手往身邊一摸，結(jié)果卻是空蕩蕩的，方演這下倒是猛地清醒了過來。

陸其彬不在？他去哪了？

方演幾乎是立刻就翻身下了床，也不知怎么的，他腦袋里就生出一個特別荒謬的念頭。

陸其彬不會只是玩玩而已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方演就覺得渾身發(fā)冷，半晌也說不出話來，所以他拖鞋都顧不上穿，再把房間里找了一遍，沒發(fā)現(xiàn)陸其彬之后，他也坐不住了，直接推門往樓下跑。

跑到客廳，方演本來想去開燈，可忽然一眼看到陽臺那邊有一個影影綽綽的紅點，還有一個黑影。

原來陸其彬起床是為了抽煙。

這會方演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忽然又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特別可笑，怎么像個怨婦似得？

既然陸其彬這會想自己抽煙，方演也沒準備打擾他，轉(zhuǎn)身就想上樓，可沒想到剛轉(zhuǎn)身就聽到一個低低略略發(fā)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陪我站站?！?/br>
方演一愣，心里倒是微微有點高興，于是就默默走了過去，站到了陸其彬身邊。

站定的時候，方演看了一眼煙灰缸，里面已經(jīng)橫七豎八躺了十多個煙頭，有好幾個都是抽到一半就被摁熄了。

目光動了動，方演抬頭看了一眼靜靜望著遠處出神的陸其彬，道，“心里有事？”

陸其彬沒應，也沒有一點反應，方演見他這樣，這會倒也不覺得有什么，回過頭，也往窗外看，可窗外就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看了好一會，方演自己眼睛都有點發(fā)酸，正想低頭揉揉眼睛，忽然聽到陸其彬淡淡開了口。

“方演，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不要等我?！?/br>
方演聽到這句話，心里莫名一緊，下意識就問，“為什么？”

陸其彬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笑，回過頭，看向方演，道，“那時候我就不要你了，等我干什么？”

方演看著陸其彬在夜里閃著微弱光彩的眸子和他那未及眼底的笑意，忽然從心里生出一股悲涼來，并不是為陸其彬的這句話，而是他似乎覺得，陸其彬真的要走了。

然而方演沒有開口，他總覺得一開口就有什么東西要被捅破，有些令人高興不起來的秘密就要被全盤托出了。

方演不發(fā)話，陸其彬似乎也不覺得有什么，伸手把手里的煙按熄，過了一會，淡淡道，“我很自私?！?/br>
方演回過頭來看著陸其彬，等他的下文。

而陸其彬微微緊著眉心，看了窗外半晌，才道，“我也很抱歉。”說完這句，陸其彬回過頭來，出奇平靜地看向?qū)γ娴姆窖?，“抱歉到現(xiàn)在我都沒能把你放到第一位，即便是我先起的頭?！?/br>
方演沉默不語。

半晌，方演看著陸其彬開了口，“你不要幫別人背鍋，我們可以想辦法的?！?/br>
陸其彬聽到方演這句話，目光動了動，伸手又在口袋里抽了一根煙，道，“程緒還是告訴你了？”

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方演也就沒什么好隱瞞的，點點頭，道，“是，他都告訴我了。”

“程緒很聰明?！标懫浔蜻遣咙c燃煙，“可是他報復的對象選錯了?！?/br>
方演心中陡然一緊，腦子里忽然生出一個極為不可思議的念頭，不過陸其彬下一句話就打消了他的想法。